第八节没有变革对象的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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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日都有“士农工商”的序列,但含意是完全不同的。日本是封建制度,“士农工商”是终身制,出生就决定了身份和职业,阶层之间不能自由流动。土地由封建领主所有,实际掌握和行使权利的是武士。明治维新是资本主义革命,革命对象是封建领主和上层武士。君主立宪使下级武士、甚至平民出身的可以参与国事。废除儒教朱子学,开办新式学校,使下级武士和平民有出仕的机会。还有奖励民间近代产业,因为封建时代特权商人与政权财政共生,容易实施奖励措施,而没有小商人来查问公平问题。此外,四民平等,从业自由,允许土地自由买卖。这些维新措施,相对当时日本的封建社会,都是进步的,释放了封建束缚,使下层人民有出世的机会,赢得了多数人的支持。

但中国则早已实现了这些制度,“士农工商”只是儒教的价值取向,不是身份制,职业间可以自由转换,土地也可以自由买卖。实际掌握和行使权利的是靠科举出世的文士,下层可以通过科举进入统治阶级,官僚、地主、商人、高利贷者可以自由转换,是四位一体的资本主义官僚性质的统治阶层。仿照明治维新的百日维新实际上没有变革对象。君主立宪与中国传统的文官制度没有本质区别,下层人民通过科举,都可以参与国事。废除科举,反而导致地方知识分子不能进入上层,引起巨大不满。奖励近代工商业则找不到奖励对象,因为中国早已政经分离,传统的资本家(地主、商人等)是平等的,很难实现公平奖励和重点扶持。

百日维新和辛亥革命虽然是资本主义变革,但与中国传统的资本主义相比,没有实质改良,甚至倒退,尤其对下层人民和小知识分子,完全没有任何利益,他们出仕的道路还断绝了。

没有人民的支持,这些维新措施最终失败也在情理之中。

在经济方面,明治维新废除了封建领主的土地所有制,但领主的土地租贡并没有取消和轻减,而是转换成政府的税收,土地税占明治政府总税入约85%。原来这笔收入主要支付武士的俸碌,由于四民平等,取消武士的特权和俸碌,使明治政府有经费进行殖产兴业,对现代工业和现代军事进行大举投资。甲午战争时日本的岁入约8000万元,而比日本大得多的清国,税入只有约1亿元,与日本大体相当,是名副其实的小政府。除去通常的岁出,既没有多余的经费,也没有哪个社会阶层能让出自己的资源对现代工业和军事进行大量投资。造成甲午战争前,清国对洋务运动的投资远不如日本的殖产兴业运动。甲午战争前日本已经能够建造4

千余吨的军舰,并参加了甲午战争,中国只能建造2千余吨的军舰,日本陆军统一装备自产的村田步枪,清军却是万国牌装备,这充分反映了两国近代工业的差距。

随着对外战争不断的失败,不平等条约相继签定,割地赔款,出让各种利权,中央政府可供支配的财源越来越少。而各种近代事业都委托外资建设,出让更多利权,形成恶性循环。

到1913年,外国资本在近代工业中所的比例如下,制造业42%,矿业50%,铁道95%,航运74%。再考虑到进口的重工业产品,中国基本上没有任何独立的近代产业。特别是作为近代产业灵魂的金融业,完全由外国控制。到了后来,中央政府的收入连维持自身运转都非常困难,辛亥革命后,无论孙中山还是袁世凯,都需要出让利权从外国借款维持中央政府,最后袁世凯胜出,获得善后大借款。1927年,蒋介石的国民政府也需要列强的资助。地方实力派也接受列强资助。列强分赃不均,包括中央政府在内的军阀言听计从,因此内战不断。政府没有社会剩余可供中国工业化,最终导致了中国经济依附化,政治买办化。无论怎么政治改革,政治民主,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都无法实现中国国防自立,经济自主,只能沦为殖民地半殖民地社会。

武士作为特权阶层被消灭了,但他们有知识和组织,依然是日本社会的主导力量。武士虽然曾经有政治和军事特权,但经济地位并不高,大部分演变成产业工人或全民义务教育的教员,为日本的工业化奠定了人力基础。部分武士地位上升,成为国家的领导者,由于幕藩时代的激烈对抗,武士养成了“国(藩)益优先”的思维习惯,清楚只有组织才产生力量,讲究国家自立自强,推进国产化,即使在野的反对派,虽然强调自由民权,但在对外政策上比政府更加激进野蛮。另外一部分武士成为资本家管理者,由于武士具有身先士卒的武士精神,和相对灵活的意识形态,日本企业的高中级干部能够深入生产第一线,查找和解决问题,“现场主义”使日本的技术力突飞猛进。武士需要真刀真枪争论,养成了认真踏实的学风,容易接受新事物,顺利接受了西方的“可重复、可检验”的科学思想,能够仔细考察西方的做法,直接学习西方的实质优点,不重形式。

文士是中国的统治阶层,虽有知识但没有组织。他们大多出身于地主,经济富裕,不大可能成为产业工人或推行全民义务教育,中国工业化缺乏人力基础。文士读的是圣贤书,仁义道德,以天下为己任,以为天下大同,乐于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对国家没有责任,没有国家自立自强的意识,使国家依附化买办化。文士远离生产,“治大国若烹小鲜”,喜欢在书斋里做学问,不与生产相结合,轻视体力劳动。到了毛泽东时代,知识分子依然把“两参一改三结合”视作极大迫害,导致中国的技术力停滞不前。文士的知识、文化、哲学思想都是在漫长稳定的农业资本主义时代形成的,当时很适用,但在大变革的时代,这些都不适用了。

日本资源匮乏,土地狭小,而作为统治者的武士却人数众多。幕末开港,日本被强行纳入世界资本主义贸易体系,导致资源大量外流,物价飞涨,武士生活困苦。断绝了下层武士们在世界大循环中帮助外国资本剥削本国劳动力,获取富裕生活的梦想。武士们认识到日本只是汪洋中的一条船,只能够自力更生,去拼搏去奋斗,自己逃生是不可能的。中国则不同,地大物博,而作为统治者的文士却人数极少。鸦片战争后中国也被强行纳入世界资本主义贸易体系。虽然资源大量外流,但换来的西方高档消费品极大改善和丰富了文士们的生活,使他们更加富裕。于是文士们心甘情愿地参加世界大循环,国际分工。利用中国的比较优势,为国际社会提供资源和廉价的劳动力,实现自己的先富,至于是否能带动后富,就不是这些肉食者关心的事情了。

中国有古话“时势造英雄”,中国日本不同的历史道路不是由某个领导人决定的。不同的文化制度传统,不同的自然、人口条件,导致了站在历史歧路的中国文士和日本武士选择了不同的发展道路。日本武士革了自己的命,出让了社会剩余,释放了人力资源,指导日本自立自强,使日本从后进的农业国成为世界资本主义列强。中国文士只革了傀儡皇帝的命,反而占有了更多的社会剩余,用社会剩余去交换西方奢侈的消费品改善生活,实现先富。使中国成为资本主义列强的原料产地和商品倾销地,沦为殖民地半殖民地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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