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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五日 星期四
本来打算今天开始续写《第三代》第四部,竟没能。仅是替街头小①青年食堂。
②在延安除开一部分高级干部,香烟已绝迹,一般人全以烟叶代之,以广东方法卷成。③无桥时要涉水。
④每个男人必须经过洗尿布阶段。
说墙报写了一千字的《鲁迅先生与街头小说》短文章。看完了第一段抄稿,感到很疲倦,疹眼又疼,只是夜间读完了平暑特刊。
因为芬和那老婆婆吵嘴,她终天全是撅着嘴,弄得我也不快。戮劝她:
“一个人不能太任自己的性,不能存有着一种‘主人式’的意识,月事不能尽从自己的立场出发……你于待人接物这些方面还差得运……不能够势利……我好容易影响一个人,教育一个人,接近一个肛友……你三言两语就给弄凉了……比方那天杜矢甲问我是否起来,仿那种冷冰冰的回答是不好的。你既然做了我的女人,就应该设身处越为我想想……要从各方面学习……不能说‘天生就这样!’……这样袋来出去,你是连个家庭也支撑不起来的……”。她说她情绪很坏,甚至感到生活无味……又哭了。她是保存着很多小市民的意识和习气,退一时很难克服,我只有忍耐地教育她。她缺乏一种开阔的风格,深旖的智慧,对艺术的热爱,应变与理家才能。我警告她,如果不开始好妇准备学习’,那将要越来越粗糙、卑俗不可爱……。她也感到这一点.教育一个老婆何等艰难啊!
中国现在的女人,是既没有承继封建社会那些方法;也没获得资本主义社会那些自足的精神和科学方法;也没能结合社会主义的榨神,弄得“四不像”。
整风忙
各地纷纷大整风,无分上下与西东,
批评讨论凭文件,调查研究据理情,
击碎金人三缄口,遵循马列一条绳,
克己由来称大勇,寄言同志慢头疼。
十月十六 星期五
日间把《新戏与旧戏》开始写了四页,夜间写完,共十一页约四汗五百字。写时感到迷迷蒙蒙的很拉杂,待改过以后再说。读了哥尔长一篇《两个医生》。
晚饭后舒群来,他劝我关于中央研究院那事不要发展下去罢,尹说:
“这是个原则问题,党与群众的关系,党与他的朋友关系,党员的立场、观点、态度方法的关系。我对共产党重新决定态度、观点的关系……如果你再肯好好地思索一番,就知道我这斗争是必要的了。这决不是简单的人事关系,或偶然的……”我没好说这是他们党内派别对立的一个反映。
“你不好这样嘛,什么会就一律不参加……连这次鲁迅纪念会也不参加,参加也不讲话不好吗?”我懂得他这意思了,他一定受了某人的暗示,恐怕我在大会上提到这事,我直截地指穿了他:“是不是有人恐怕我在大会上讲话中提到这些事?”他狼狈了:“你不要误会,我直到现在关于党还没‘解决’哪……我这是个人的意见,我怕这样尖锐的发展下去不好……”
“没什么,我已经有了最大的精神准备,―离开边区”我说。“你还是找毛泽东谈一谈罢……像平常一样……”“不―”我简单地拒绝了。
“为了他,为了我自己……我全不能这样做……”我也告诉他,对于陈云那油滑的样子,我是不满的。同时我也推测着,他们会想法不使我在会场上讲话,但我是要争取的,我不能放弃这战斗。十月十七星期六
今天准备把明天的讲稿提纲等弄好。要沉静,要固执,这是对的。夜间芬说她很苦痛,感到自己越来越俗、琐碎、无聊,很有些自暴自弃的感情……我除指出她:
“……要锻炼一种应世、看人、处事的智慧,培养一种艺术的不断上升的情操。你对于思维没有趣味,对于艺术没有热情,对于人与人没有执着的大爱憎,对于自己的缺点缺乏客观的认识耐,对于别人凭感觉的,凭个人利益与爱憎的……,这就是你现在苦闷的根源。你必须要把:思维、艺术、革命、客观等拧成一条绳,抓紧这条绳爬过去,才不至于落于庸俗的泥沼中……”我一面指出她的缺点,一面也劝勉:,'.·····一个人能意识到自己的恶劣处,已经是好的,可怕的是成了麻木……此后多从小说里的人物学习自己,待人要诚恳坦白,设身处地,公正大方,做事要有条有理,有始有终……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第一要以我的事业与我们的儿女为中心,进步为手段……这样就成了……。我想如果我没和你结婚,到现在,我也许不再结婚了,因为我越来越懂得了女人
收到稿两份
十月十八日 星期日
昨日晚饭后去徐特立处,送给他一面鲁迅先生石膏像,他那里人很多,我走了。去时失足落在河里。从徐和另一个人谈斗争会的事,我更懂得了政治这东西一刻不能离开斗争的手段。我也更应该武装自己。
上午同芬去看歌儿,她照常。
在鲁迅先生纪念会上,我终于按我的计划发了言,也终于按我的预料,中途有人起来反驳了。
第一个出来做证人的是陈企霞,第二个是中央研究院陈正,他诉说那天斗争王实味会经过,他是歪曲的。接着会场开始骚乱了,但我却是安然得出乎生理的常情。柯仲平、周扬、李伯钊、陈学昭、艾青他们全发了言,一贯用着可耻的歪曲、夸大、割裂我的文章我的话,激昂地证明共产党没有对不起我,什么帮我出刊物啦,借钱啦,待以上宾啦,不够朋友的是我啦,要我说明啦,表明态度啦,不许走啦,侮辱边区啦,对八路军无好处啦……我对于这话全是平静的听着,因为这些举动全是我意料以内的。我底重要声明:
①诉说了文艺座谈会我谈话的经过,读了《纪念鲁迅―检查自己》,说了备忘录的摘要,驳斥了不能和共产党为朋友的胡说,对于陈企霞和曾克作证,我全部承认,同时说对于那些发言的人无论如何歪曲,愤激……我全不记挂于心,这博得了响亮的掌声。“百分之九十九错处全在我,只有一分留给你们去考虑”我这样向他们说了。起始群众为了他们鼓动宣传,对我有着敌汽,慢慢我的精神控制了他们,竟有些对中途发言的人及丁玲起反感了,这是胜利。我是以一个人对一千多个有组织的群众的,我懂得了自己的才能和力量。②周扬狡猾地、理论地、想把过错全安放在我的身上;柯说我不该顾惜面子;艾青最卑丑,小丑似的在那里取宠,但我也击破了他说话的勇气……总之我是堂堂正正理直气壮,分明地解说着一切,他们是歪曲抵赖,指黑为白,夸大巧饰挑拨我和党员间的恶感……这全不是一个正派共产党员的行径,只有吴玉章讲话还很客观,我赞成了他。③最后本来要结束了,可是丁玲竟又来“抢面子”了,她说共产党离开我固然损失,但最大的损失还是我等。又说那百分之一是什么指出来……我却怒了:
④“好!革命离开谁一个或几个人也不会不胜利的……但我不和共产党作友人也决不会就灭亡,要我指出那百分之一的错处么?那就是‘你们的方法’……我就算站在资产阶级又能怎样呢……”我抖袖子离开了会场,丁玲还要解释,但群众竟嘘了她。我对于此会个人是完全坦然,而后觉得很轻松,算了结一件悬案。我明白了,共产党的态度就是如此了,但我要时时地准备着战斗,对任何人全不能信任,我知道了这里的人。以最大精神准备来迎接一切,而且要愉快。我的精神和言词今天战胜了他们,其次我对党内那些人们底无能、卑琐、狡猾、不正、叫嚣、彼此矛盾自己的话,浅薄……等等现象,是感到一点痛心和寂寞的,“竟是这样一些战士么?”和芬一同带着月亮回来,她说她听了那些人的歪话很难过。我劝解她:“不要为这些难过的,这是我早预计到的,他们不说歪话怎能存位自己呢?我却很坦然,感到一种轻快……”我此后仍决定不和任何人来往,不参加任何会,静静地写作,时时准备战斗,决不稍留情面。要以拼命的精神应付一切。拼命这是我唯一的武器。关于此事,我也再不向共产党中央追究了!我感到一种漠然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