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三日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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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到了,这里的人忙着做豆腐。我们是这里的“贫家”人,寂然、无钱又无粮。儿子当区长的老人,房主人,狗娃的家各送了我们一块豆腐。吃了一顿较好的晚饭。

早晨把两背柴背回来,天有点阴,要落雪的样子。早饭后和鸣儿到山上去玩,一个姓高的没了牙齿的老人给了鸣儿两块糖。他称赞我能受苦,我底受苦的精神被这全村的人所传道了。午间又上山砍柴,一连砍倒了五棵树,被推下山去……这里有一种“战胜”的愉快。

晚饭后同芬及鸣儿本打算到刘永廷家去串,他不在,顺便到了李家。这家人原来由安塞逃难到此,有三个儿―大儿在熬糖,二儿拦羊,二儿媳是个少白―第三个儿因养不起就给了我们这房主人刘文焕作了儿―刘天才二十一岁―大儿媳死了,只抱着一个呆气的六岁男孩。老太太是个胖子,有点耳聋。―那姓高的老人就是她的哥哥。

夜间在老木匠张家(六十一岁)和他讲说工会的道理,和战争终结期,劳动的意义,共产党代表什么……他惊异地笑着。他只有一个三岁的儿。

十二月二十三日冬至星期四

早晨去背柴,一根右手指昨天被刺破,痛了一夜,有点肿和化脓的样子,没砍柴,只是破了些背回来。

意外的前院刘家竟给我们送来四个白面大馒头―我们已经半个月没吃白面―还有菜,油圈圈,在这样环境下面,竟激起了我一种感激的心情!想不到一个陌生的人,还蒙到这样温情的给与啊!一想到过去一些朋友和亲人,可有谁还想一想萧军在这里受难着么?在这冰冷的人生的背面想不到还有着这样一点温暖火花啊!因为不劳动感到无聊,下午又上山背了柴。

晚饭后同芬和鸣儿去刘家,这表示我们的谢意。那老人不善讲话,只是沉默地看着自己那宽大的手掌,像是不断地忍痛在思索着。他有着宽大的额角,方下巴,挺立的鼻梁,吊稍的眼睛,这是一个伟大的相貌。

十二月二十四日晴星期五

摘记

到碾庄去看戏

碾庄今天唱戏了,我去看了一回。那戏台就在大路边一所古庙破落的戏台上,临时由一些林秸,麻秸遮了风,空场上没烧完的麦秸正在冒着烟。连孩子带大人共有一百多观众。戏是秦腔《忠孝节义》(《三娘教子》后段)。

我到了贺家,他妻子已经生产了十天,孩子害眼睛,那窑洞又小又热,简直这不是人底生活!因为我看到每家全是很冷淡(我猜想这是怕客人吃饭)我在贺家喝了两碗米汤就回来。一路.上我想着这“势利”的社会是没有美和感情的。我身上一文也没有。早晨去范乡长处,跟着他出来到代耕主任梁某处借下一斗麦子,一斗米,看着梁某那不高兴的样子,我愤怒了,终于也还是忍耐下。一个人正在那里和白某在争吵什么。

一个胡羊鼻,眼睛上长了黯的人,也去寻范乡长写保状证明信―因为贩烟土事―一两烟土要卖两万多。一支铁锨九千元。我如今完全陷在穷困,荒凉,寂寞的坑地里,但我决不颓丧,软弱,侥幸对任何人有所低头,我要咬紧牙齿度过这两年。范乡长他说也要不做公家事了,他说他的孩子要饿死了,一家十几口出了六石公粮。他问我什么时候战争可以完成,我说再待两年。他们做工作是吵着,骂着做的,我是做不来这样工作的。人们全在问“什么时候就可以打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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