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君妻妾,终日不安!”
李益和霍小玉这最后一次相遇,小说描写带有一点神秘的色彩。
前一天晚上,霍小玉就梦见一个黄衫男子抱着李益到来。李益来到床前,要小玉脱鞋。霍小玉惊醒之后,向母亲分析这个梦:“鞋者,谐也,这是说我要和李益再次相逢。但把鞋子脱下,这是相见了又要分开,也就是永别了。”
到了清晨,霍小玉强撑着病体起来,请求母亲为她梳妆打扮。母亲认为她长期生病,神志紊乱,不怎么相信这事,但还是答应了女儿。梳妆刚结束。李益果然来了。
霍小玉凝视李益许久,说了这样一番话:
“我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负心若此!韶颜稚齿,饮恨而终。慈母在堂,不能供养。绮罗弦管,从此永休。征痛黄泉,皆君所致。李君李君,今当永诀!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
然后,霍小玉拉住李益的手臂,掷杯于地,长恸号哭数声而死。
从古至今,美丽少女这番悲情的遗言,也不知道赚了多少同情之泪。——当然,今天看会有些别扭的地方。“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报复渣男就好了,女人何苦折磨女人呢?
让人有点惊讶的是,小玉的母亲,好像并不怨恨李益。她抬起小玉尸体,放到李益怀里,让他呼唤她,可小玉再也无法醒来了。
李益为她穿上丧服,日夜哀哭。下葬的前一天晚上,李益仿佛看见霍小玉又出现在自己面前,留下了另一句遗言:
“愧君相送,尚有馀情。幽冥之中,能不感叹?”
这句话,是原谅的意思吧?第二天,霍小玉葬于长安御宿原。李益在霍小玉墓前,尽情宣泄了自己的悲痛,然后才离去。
故事到目前为止,李益的人品,大概说不上有多坏。和《莺莺传》里的张生比,这点更加明显。
李益这人的毛病,一是冲动,二是软弱,三是其实还比较老实。冲动和软弱都不是大问题,但冲动则容易产生代价,软弱则无法承受压力,老实则面对困境不会耍滑头,三者一旦结合,后果就极糟糕。李益给霍小玉造成的伤害,反而远远大于张生给莺莺的伤害;他自己的内心折磨,当然也比张生多得多。
从后果上说,不想当渣男的渣男,往往比铁了心的渣男更渣男。
然而男人年轻的时候,既冲动又软弱怕是常见病。所以读李益的故事,哪怕是联想到一些和情爱无关的事,人也很容易看见自己的影子。
但小说到这里并没有完。霍小玉临终时对李益说"使君妻妾,终日不安”,这是要应验的。
李益娶了卢氏,但心情仍郁郁不乐。夏日的一天,李益和卢氏睡在帐子里,突然听到外面有奇怪的声音,他掀开帐子,看见一个二十余岁的俊美青年,向卢氏连连招手,他追上去,那个少年却突然消失了。
从此,李益总是觉得有第三者隐蔽在身边。十余天后,李益从外面回来,卢氏正在坐床上鼓瑟,忽然看见外面有人抛进来一个“斑犀钿花合子”,上面还打着一个同心结,丢进了卢氏怀中。
同心结当然是表白爱恋的,李益冲上去打开盒子,看见:
相思子二,叩头虫一,发杀觜一,驴驹媚少许。
这几件东西具体是什么,很难说清楚,但大抵是古人房中的催情药或情趣用品。有人猜测,相思子也叫郎君子或醋鳖子,特点是“雌雄相逐,逡巡便合”;叩头虫也叫捣碓虫,捣碓的动作像是什么,那也不消说的。
所以也就难怪李益愤怒叫吼,声如豺虎,拿起瑟向卢氏撞去。然而卢氏默然承受,也并不声辩。
从此,李益用各种手段折磨卢氏,最后到底把她休了。
再后来,李益只要和哪个婢妾稍微亲近一些,从此就会对她无比猜忌,甚至有人因此被他杀死。一代主人杀死奴婢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罪,会影响李益的名声和仕途,但不会因此抓他去坐牢。
李益曾经到广陵,得到一位名姬叫营十一娘的,李益非常喜欢她,于是一有机会就会对她说,我曾经在某处得到某位美女,因为某事,我就杀了她。这样的话几乎每天都要说一遍。
李益出门时,就把营十一娘扣在一只大澡盆里,回来总要反复检视,看有没有动过的痕迹。
李益随身还总是带着一把短剑,经常对侍婢们说:“此信州葛溪铁,唯断作罪过头!”信州葛溪在今天的江西上饶,当时以产锋利的兵刃著名。
李益总共结过三次婚,但总是陷入无休止的猜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