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传运用的是非理性的影响力
许多对宣传的理论分析和批评都强调宣传的非理性作用。宣传诉诸感情,窒息理性思考,进而从心理上操控、愚弄受众。这种消除理性的宣传方式可以掩护宣传,让宣传者说谎而不被察觉。愚弄与谎言成为同时发生的事情。这种看法有相当的历史根据。例如,希特勒在《我的奋斗》中就说过,“宣传必须诉诸感情”。诉诸激烈的情绪和感情,这样的宣传让受众陷入不思考、无理性的被动接受状态。许多观察极权和一般宣传的研究者都注意到了这个特点,民主主义理论家李普曼(Walter Lippmann)认为,宣传主要是运用象征手段,将感情与思想分离,并加以控制。20世纪30年代为美国学校教育抵御宣传做出重要贡献的“宣传分析学院”也持有类似的观点并指出,“宣传家利用的是人们的感情”。
宣传利用群众的非理性、好冲动而起到蛊惑的作用,法国社会学家勒庞早在19世纪末出版的《乌合之众》(1895)中就已经作了经典的阐述。他把“断言、重复和传染”这三种手段确认为是给群众洗脑,并彻底控制群众的宣传良方。断言就是“作出简洁有力的断言,不理睬任何推理和证据,是让某种观念进入群众头脑最可靠的办法之一。一个断言越是简单明了,证据和证明看上去越贫乏,它就越有威力。一切时代的宗教书和各种法典,总是诉诸简单的断言。号召人们起来捍卫某项政治事业的政客,利用广告手段推销产品的商人,全都深知断言的价值”。重复与断言同样重要,“如果没有不断地重复断言——而且要尽可能措辞不变——它仍不会产生真正的影响。我相信拿破仑曾经说过,极为重要的修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重复。得到断言的事情,是通过不断重复才在头脑中生根,并且这种方式最终能够使人把它当作得到证实的真理接受下来”。传染也是宣传所必须的,“如果一个断言得到了有效的重复,在这种重复中再也不存在异议……此时就会形成所谓的流行意见,强大的传染过程于此启动。各种观念、感情、情绪和信念,在群众中都具有病菌一样强大的传染力”。
勒庞强调的是群众的冲动和由此而生的愚昧。但是,也有的研究者认为,群众因感情冲动而被愚弄,这只是宣传有害的必要原因,但并不是充分原因。感情冲动与理性思考并不能决然分离,一个人动情、激动,不一定就等于已经被操纵、被愚弄。人冲动的时候确实常会失去理智,需要冷静下来,恢复理智。然而,接受宣传总是要经过一段时间,并不能在一瞬间完成。任何人都不可能总是处于冲动的状态,总会有冷静下来的时候,冲动是不可能长期维持的。
宣传挑动感情有害,是就它挑动有害的感情而言的。这些有害的感情包括蛊惑和煽动阶级、民族或别的仇恨。仇恨是一种最强烈、最盲目的感情,也是发动暴力群众运动最必不可少的,如斗争地主、仇视外来思想、残害各种各样参与者自己心目中的“敌人”(“文革”中的当权者、老师、生活优越者等等)。仇恨的反面往往是另一种同样强烈的感情,对领袖的无条件的“忠”或“无限热爱”。爱和恨是普通的人类感情,感情过分强烈会使人陷入不理智,更重要的是,由于群众被导向了盲目的仇恨和崇拜,他们会成为非理性暴力的行使者和残害无辜者的工具。
因此,有必要分辨感情冲动的两种不同情况:一是过度,以致丧失理智和对他人暴力残害;二是对象有误,恨不该恨的,爱不该爱的,如“文革”中的盲目个人崇拜和红卫兵的暴力行凶。过度和对象有误的感情还会让人不能分辨不同对象间的区别,例如,“爱国主义”、“民族主义”本身并不坏,但一经误导,变得过度和对象有误,就会变得分辨不清国家与政权的区别,也分辨不清民族和政党的不同,更有可能因此而变成一种仇外、排外、盲目自大的集体性歇斯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