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残忍的想象
归真堂用活熊取胆汁,一直受到许多公众的关注和动物保护人士的反对。2011年,归真堂就曾被曝上市募集资金用于年产4000公斤熊胆粉、年存栏黑熊1200头等项目。活熊插管采胆汁是极其残忍的行为;而熊胆的成分其实也没有传闻中那么有效,不但可以通过人工合成获得,还有大量的植物可替代熊胆功效。2012年2月16日,针对归真堂拟上市受阻一事,中药协会会长房书亭为活熊采胆汁提出辩护说:“取胆汁过程就像开自来水管一样简单,自然、无痛,完了之后,熊就痛痛快快地出去玩了。我感觉没什么异样!甚至还很舒服。”
房书亭不是熊,他无从以他自己的经验向世人证明,熊在被插管采胆汁的时候,会像玩儿一样的痛快,不会有所痛苦,也不会感觉恐惧。他是在用一种人类特有的心智能力来想象熊的感受,那就是“移情”(empathy)。移情是把自己当做别人,或者用别人的感觉来感受可能发生的事情。人类具有移情的想象能力,自古如此,但“移情”概念却只有一个世纪的历史。英国心理学家铁钦纳(Edward B.Titchener)于1909年用“移情”来与“同情”相区分。移情可能只是能够设想,而同情则是必须包含怜悯和爱的移情,如刽子手能够设想受刑人的痛苦,但决不手下留情,甚至下手更狠,他是没有同情的。
房书亭对被抽取胆汁的熊有“移情”的想象,而无“同情”的关注。他把被捆缚着插上导管的熊想象得非常快乐,丝毫不同情它们遭受的肉体折磨和心灵恐惧。正因为如此,他对熊的移情想象,就算是有“科学根据”,也是一种对他者的不幸和痛苦毫无感觉的残忍想象。
英国作家爱德华·吉本(Edward Gibbon)说过:“对于遥远的不幸,我们的同情心是冷淡的。”每个人虽然都具有某种同情心,但付出同情却是有亲近和疏远之别的。社会学教授苏特·杰里(Sut Jhally)曾经给大学生们作过一个关于性侵犯的民意调查,其中的一项发现,有30%的男性认为,“强奸会让有的女性感到乐意”。持这种看法的男性,当被强奸的是他们自己的家人时,还会这样缺乏同情心吗?房书亭说熊被抽取胆汁是一件自然而舒服的事情,与苏特·杰里的发现同样证明,关系越遥远,同情心就越冷淡。许多人对于动物所遭受的“遥远”的不幸,往往是缺乏同情的。
社会学家们重视同情,把同情看成是一种维系、扩展和凝聚人类关系的道德力量,唯有同情才能帮助我们克服和消除对陌生者的遥远感觉。例如,发生在日本的地震,发生在柬埔寨或波斯尼亚的屠杀,发生在苏丹的饥荒,我们对这些并不需要自己去一一遭受或体验,也能知道是多么痛苦和不幸的事情,我们可以通过充满同情的移情想象,把我们自己放置在那些受害者的处境之中。这样的同情能让我们自己在人性上更贴近人类共同体,更能体会人类生命的普遍价值和意义。
人类对动物的同情更是一种使人类成为自然界高贵动物的特殊心智感受和想象能力。人类保护动物,对动物有同情心,不仅对动物有好处,而且对人类自己也是有益的。汤姆·雷根(Tom Regan)在提出“动物权利”观时,不只是呼吁善待动物,而且还表达了对人类社会人道文化和道德文明的深沉关怀。他认为,在自然界和人类社会中,弱者的个体被要求为强者的生存目的充当“手段”的角色,被吞食、被牺牲、被奉献、被宰制、被利用、被剥削、被压迫。所有这些,往往不被看成是一种伤害,反而被当做是理所当然,甚至对弱者也“有好处”。雷根更认为,仅仅考虑动物感觉痛苦或快乐的能力是不够的,像对待许多弱势人群一样,我们必须给予动物某些基本权利,这样才能从根本上保障它们不受到不公正的伤害。
圈养黑熊并取其胆汁是出于人本性的贪婪,因为用熊胆产品牟利可以满足一些人追求财富的欲望。然而,这种财富追求的人性代价是什么呢?应该是大科学家牛顿所说的那种人性贪婪:“我可以算出天体运行的规律,却算不出人性的贪婪。”贪婪是人性的一部分,但同情和关爱也同样是人性的一部分。对于商业成功人士来说,真正的挑战不是如何为自己的贪婪编造借口,而是如何给贪婪戴上人性中善的道德镣铐,这种道德保护的不只是人类,而且也是与人类共存在这世界上的所有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