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之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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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之秦淮,为古佳丽地,自六朝以来,青溪、笛步间,类多韵事。及明,轻烟澹粉,灯火楼台,号称极盛。迨顺治甲申、乙酉之交,一片欢场,化为瓦砾。雍、干时,承平既久,风月撩人,裙屐笙歌,固依然繁艳也。

明之河房,为文人燕游之所,妓家至多,旧院在钞库街南,与贡院隔河相望。干隆末,则自利涉桥至武定桥,两岸河房皆有妓居之。俗称本地者曰本帮,来自姑苏者曰苏帮,来自维扬者曰扬帮。芬芳罗绮,嘹喨笙歌,实足使裙屐少年迷魂荡志也。

自利涉桥以东为钓鱼巷,迤逦至水关,临河一带,地稍静僻,名姬心厌尘市,辄择此居之。然自夏初水长以迄秋中,游艇往来,亦复络绎不绝。

由文德桥而西,为武定桥,迤西至新桥,亦有河楼,地处西偏,游踪稀至,故卜居者少。至白塔巷、王府塘诸处,室宇湫隘,不得与水榭相颉颃,然亦间有丽人。

贡院与学宫毘连,院墙外为街,街南皆河房。每值宾兴之岁,多士云集,豪华者辄挟重赀择姝丽,就而侨寓焉。寒素之士,时亦挈伴闲游,寻莲访藕,好风引梦,仙路迷人,求其独清独醒者,殆十无二三也。

秦淮河船,上用篷厂,悬以角灯,下设回栏,中施几榻,盘盂尊罍,色色精美。船左右不设窗寮,以便眺望。每当放船落日,双桨平分,扑鼻风荷,沁心雪藕,聆清歌之一曲,望彼美兮盈盈,真乃缥缈欲仙,尘襟胥涤矣。

青溪一曲,销夏最宜。而游目骋怀,春秋亦多佳日。至于冬令,朔风如刀,招招者绝迹矣。然促坐围炉,浅斟低唱,作消寒会,亦正不减罗浮梦中也。

秦淮河房之居妓女也,干隆中叶,仅有数家,开宴延宾,亦不恒有。未几而户户皆花,家家是玉,冶游遂无虚日。酒宴之盛,首数蔻香阁、听春楼、赏心庭院、倚云阁,虽有他所,莫之与京。盖主人固雅饬可亲,伺应之丫角亦极驯谨,燕晚莺初之候,风来月到之时,乐且忘年,欢宜卜夜矣。且河房皆有厨娘,水陆珍奇,充盈庖室,猝有客来,咄嗟立办,燕饮之便,莫过于斯。

凡有特客,或行旅之至白门者,必招游画舫以将敬。先数日,即擘小红笺,贮以小红封套,笺书「某日买舟候叙,某人拜订」,命仆送至客所。客若不到,即以小红笺上书「辞谢」,下书「某人拜手」字样,仍贮于封套,并原请之笺还之,是曰不扰。否则主人预计客之多寡,或藤绷,或走舱,赁泊水次,临时速客共登。大率午后方集,早则妓女梳掠未竟,无可省览。别以小舟载仆从于后,以备装烟、问话。盘餐由家庖治成,以朱红油盒担至马头,伺船过送上。或由名馆代办,以取其便。又或佣雇外间庖人,载以七板儿两只,谓之火食船,一切盘盂刀砧、醋瓢酱瓿、乌银琼屑以及珍禽野兽、果蓏椒豉葱薤之属,烧割烹调,唯命是听。献酬既毕,人倦酒阑,回顾箯笋灯笼,早已在岸,主客欢揖而散,亦已斗转参横矣。干隆丙申、丁酉之夏为尤盛,由南门桥迄东水关,灯火游船,衔尾蟠旋,不覩寸澜,河亭上下,照耀如昼。诸名姬家广筵长席,日午至丙夜,座客常满,樽酒不空。大抵一日之间,千金糜费,真风流之薮泽,烟月之作坊也。庚子、辛丑之交,即已绝迹,名姝朱素贞、刘大子辈,皆如石氏翾风,退为房老矣。然五月初五、十三两日,游船之盛,犹不减曩时也。

各妓虽娴法曲,非知音密席,不肯轻啭歌喉。若《寄生草》、《剪靛花》淫靡之音,乃倚门献笑者歌之,名姬不屑也。

妓女以吹弹、摴蒲为事,罕有肄习女红者,所在皆然,秦淮尤甚。至干隆末叶,则曲圣之外,多有针神,刺锦挑罗,争新竞巧。

客与妓缔交,江宁谓之结线头,扬州及江北各处皆然。

秦淮诸姬谓狎客之旋来旋去者曰化生,偶一往游而畏人闻见者曰私娃子,又曰蒲包货,即私娃子之意。盖私产之子,多贮以蒲包而弃之也。

秦淮妓家所用男仆曰捞猫,曰镶帮,女仆曰端水,曰八老。然皆局外人所呼,其主人则深以为讳。

干隆末叶,江宁大家闺秀,亦乘秦淮画舫,以作清游。惟四围障以湘帘,龙媪雅姬,当马门侧坐,衣香鬓影,絮语微闻,亦或招名妓一二以佐宴侑觞。惟惜舱中狭隘,无从安顿香枣,终必假熟识之水榭为更衣地耳。

嘉庆初,游客之设宴于妓船也,未开燕时,先唱昆曲一二出,合以丝竹鼓板,五音和协,豪迈者令人吐气扬眉,凄婉者亦足销魂荡魄。其始也好整以暇,其继也中曲徘徊,其终也江上峯青,江心月白,固已尽其妓矣。知音者或于酒阑时倾慕再三,必请反而后和。客有善歌者,或亦善继其声,不失其为雅会。其后则略唱昆曲,继以《马头调》、《倒扳桨》诸小曲,且以此为格外殷勤,听者亦每乐而忘反。虽繁弦急管,靡靡动人,而风斯下矣。

安化陶文毅公澍督两江,严禁僚属冶游。时胡文忠公林翼亦在幕中,僚属之冶游者,皆借文忠为名。而文毅则独责诸幕僚,不责文忠也,曰:「润之「文忠字。」他日为国勤劳,将无暇晷以行乐,今之所为,盖预偿其后之劳也。」已而文忠果勤劳国事至死矣。

钓鱼巷者,明武宗钓鱼之所也,题为古钓鱼巷。桃叶渡在其西,邀笛步在其东,巷尽于此,中有堂门,所谓陆八子、韩裕发、李三白三家者是也,陆为尤着。自遭粤寇之乱,流落江湖。及同治甲子,曾忠襄公既平粤寇,朝命以其兄文正公督两江。欲兴商业,效管仲之设女闾也,因令于青溪设妓院,限以六家,并为定制,许增妓,不许增院。六家者,陆、李、刘及韩小师、三和堂是也。别有大行宫钓鱼巷,不在六家之列,为六家所薄视。时陆适自江北来,理故业,与李、韩招四方游女,居以水榭,泛以楼船,灯火箫鼓,震炫一时,遂复承平之盛。或曰,江宁自克复后数月,画船箫鼓,渐次萌芽。时六安涂制军宗瀛方守江宁,亟檄县厉禁。次日,谒文正,文正笑曰:「闻淮河灯船,尚落落如曙星。吾昔计偕过此,画舫千百,笙歌彻宵,洵承平乐事也。」又次日,约幕府诸人买棹游览,并命江宁、上元二邑令设席款涂。一时士女欢声,商贾麕集,河房榛莽之区,白舫红帘日益繁盛,寓公土着闻风来归,遂大有丰昌气象矣。

沈文肃公葆桢帅两江时,下令严禁娼妓,曲中诸姬咸风流云散。适扬州太守来见,文肃告以禁娼之政策,且询以扬州曾禁娼否,守对曰:「大帅禁娼,而卑府治下之娼愈多。妓女多扬州产,卑府不能不许其回原籍也。」文肃为之恍然,遂弛其禁。

宣统时,妓馆之在淮清桥、钓鱼巷者,多者一家可有四五十房,房各二三人。客所耗之银币,初至,呈茶盒一圆,便饭四圆至七圆,置酒二十五圆至三十二圆,弹唱一圆,若点曲则倍之,夜度无定资。


上海之妓扬州之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