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之妓
京师皇华坊有东院,有本司胡衕。本司者,教坊司也。又有句栏胡衕、演乐胡衕,「后改眼药胡衕,在四牌楼南。」其相近复有马姑娘、宋姑娘胡衕、粉子胡衕,出城则有南院,皆旧日之北里也。顺治初,沿明制,设教坊司。
京师指妓馆所在地曰胡衕。胡衕者,火弄之音转耳。凡小巷皆曰胡衕,而独以胡衕为北里代名词,遂以游妓馆为逛胡衕。又指妓馆曰小班。小班之名,起于光绪中叶,内城口袋底、砖塔胡衕等志,均有蓄歌妓者,曰小班,以别于外城剧园名某班某班者云尔。自经庚子之乱,内城歌妓星散,而外城各妓馆遂沿袭其名,非十年前之旧也。
丁酉、戊戌间,南城娼寮颇卑劣,视韩家潭之伶馆不如远甚。其规制,大抵一果席,二金又当十钱四缗,其次则不设宴,不歌曲,但可留宿,费当十钱二十缗耳。费既少,妓之程度亦甚卑下,仆御走卒得一金,即可强邀一宿,羣妓亦欣然就之。蜀南萧龙友谓黔卒里使窟穴其中,非虚言也。
京师妓馆分三级,一等即小班,二等谓之茶室,三等谓之下处。此乃营业等级之区别,别有南帮、北帮之称,则地理上之关系也。
妓寮向分南北帮,界限颇严,南不侵北,北不扰南。大抵南帮活泼,而不免浮滑,北帮诚实,而不免固执。南帮仪态万方,酬应周至,若北帮则床第外无技能,偎抱外无酬酢。顾亭林论社会情况,以「闲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评南人,以「饱食终日,无所用心」评北人,觏南北两帮之妓女亦犹是也。
北帮妓女,例有上车、下车之典礼,客必贺之。
北帮之飬幼女者,教以弹唱,稍长,令至行( 亢)院为妓,得赁金,京师曰领金,亦犹苏沪之称本家者也。岁时,妓恒归省之。
大了,北帮妓院有之,率为四五十龄之老妇,管理全院之事,意谓妓与客一切之交涉,皆可由彼了之。妓欲留客,亦必向其请命,得其同意而后可。
南帮妓院例,男佣之外,又有女婢以供驱使。而北帮妓院反是,房中役使之人,皆青年子弟,称之曰茶壶。
北帮妓院之妓及佣,对于顾客,恒为同等之待遇,即有轩轾,亦不形诸面目,且不以衣饰之优,劣定游客之等级,南帮则不然。
合南帮、北帮计之,在光绪丁酉、戊戌间,仅三十七家耳,一家不逾十人,少仅三五人。生客以排果席为相见礼,一次给现金,此后则皆之记之于簿,以故逃债者甚多,掌班者亏累不支,倒闭相属。庚子乱后,改弦更张,此辈乃得藉以自存,而章制亦略有变更。入门,座客盈室,奴导入小屋中憩息,谓之坐柜房。前客去,乃引入所亲室,谓之到本房。约坐一小时,揽衣起,出掷银币一圆于案,铿然有声,谓之开盘子。客留止宿,夜度资费银币八圆,亦有十二圆者。
光绪末叶,掳人勒赎之风甚炽,妓之着名者,每出门,辄被掳,故相戒不敢出局。业此者,北人谓之浑浑。庚子乱,浑浑多戕死。警署立,又实行保卫,各妓衣服丽都,彻夜来往,老妓见之,咸谓别有天地,非复人间也。
京、沪冶游,有一异点。沪之长三,非有确实之介绍人,不能入门,盖纯系以信用为主,属人主义也。京师则不然,无论生张熟魏,识与不识,皆可问津,且大了高叫见客,妓即相率而出,任客选择也。
冶游者夜手一纸制白小灯,入其门,谓之闯门子。灯为娼家所赠,甲所赠,携入乙门而舍之,出乙门,则乙又赠之,以入丙门矣。以是之故,妓寮门内,皆悬纸制白小灯累累。入门,羣仆旁立,大呼见客者,上门桁以朱色纸署其班名,红色布二三尺许,垂于门端,门灯大书「鸿禧」二赤字者是也。
京师酒馆,不能召妓侑酒,若在妓院肆筵设席则可。
有所谓割靴者,以甲眷某妓,而其友某乙于暗中复狎昵之也。二人共狎一妓,则称为靴兄靴弟,而伶界亦有此言。
或作《燕京杂咏》,其一云:「金粉飘零燕子矶,空梁泥落旧乌衣。如何海外鹣鹣鸟,还傍华林玉树飞。」盖指东西洋娼妓杂居内城者而言也。自光绪辛丑和议以后,京师禁令大开,东单牌楼二条胡同第一楼者,初为日本娼寮所在,马樱花下,人影憧憧。继而改为西娼,门前遂渐冷落。
道光以前,京师最重像姑,绝少妓寮,金鱼池等处,特舆隶溷集之地耳。咸丰时,妓风大炽,胭脂、石头等胡衕,家悬纱灯,门揭红帖,每过午,香车络绎,游客如云,呼酒送客之声,彻夜震耳。士大夫相习成风,恬不知怪,身败名裂,且有因之褫官者。
京师之伶不敢谒妓,卒然遇之,必屈一膝以致敬,称之曰姑姑,妓则贻以手巾、荷包等事。光绪庚子以后,伶渐纵恣,与妓会见,则不然,其后且有相狎者矣。然妓女若与优伶共宿,则人皆贱之,若与阉人共宿,则闻者不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