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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旺浑身湿漉漉地回到家里,屋里的草药味还没有散去。夜晚非常寂静。咪咪在灯下等他,桌上凌乱地堆放着一些衣物,一把剪刀,一杆线轴。在药罐的边上搁着一只牛皮纸信封。信封背面打着开封邮戳。
“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咪咪疑惑地看着她丈夫,“怎么弄成了这副样子?”
朱旺将那封信拿起,凑近灯光,两面看了看,神思恍惚地拆开了信封。
咪咪告诉他,这封信是私塾先生和裁缝在傍晚时送来的,他们坚持说要等他回来,以便尽快地知道信件中的确切内容。因此,她自作主张留他们吃晚饭。裁缝说,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吃完饭,他就伏在桌子上打起呼噜来。私塾先生看来兴致还好,他东拉西扯地说话。他解释说,他们之所以要等她丈夫回来,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当面向他道歉,因为凡事无端地猜疑、对未来丧失信心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过。他的这番话,咪咪听得似懂非懂。他甚至还建议说,是不是可以由她拆开那封信,让他先看一眼,毕竟时间已经很晚了。咪咪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的请求。不久,他们各自的老婆找到这里,拎起耳朵将他们拽走了。
“你做得对。”朱旺说,这时他已经看完了那封信,感激地朝妻子点了点头,“他们的确应当向我道歉。”接着,他以一种轻松愉快的心情吩咐妻子备饭,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饥饿。
叔叔在信上说,上封信里提到的那件事将在六月二十二日前后兑现,届时,将会有一个廖姓的中年人来这里与他见面。此人秃发,眉下一颗黑痣,下榻县城的蓬莱旅馆……
为了使自己牢记这个日子,吃完饭后,朱旺让咪咪找来一块木炭,在皇历上做了一个记号,这才上床睡觉。
现在,一切的混乱都得到了澄清,朱旺和咪咪并排躺在床上,甘甜的睡意从各个角落向他袭来,很快就淹没了他。天快亮的时候,朱旺大汗淋漓地从梦中醒来,听到了公鸡的第一声报晓。
公鸡的啼叫仿佛在顷刻之间就将他平静的内心搅乱了。叔叔的信件看来言之凿凿,但字里行间依然隐伏着两个关键的疑团。首先,叔叔并没有在信中说明,廖姓的秃驴是来村中找他,还是应当由他去蓬莱旅馆拜访。另一个疑团涉及了时间。问题就出在“前后”两个字上。
他赤身裸体地从床上起来,找到了桌上的那块炭棒,在皇历的二十一日和二十三日这两页上分别做了记号,然后依次是二十日和二十四日……可这同样不能解决什么问题:随着皇历上的黑圈越来越多,见面的真正时间反倒模糊不清了。
皇历的封皮上,有一个赤裸的、围着红肚兜的小男孩子。他骑在一尾鲤鱼上,脸上的笑容令人战栗。在随后漫长的静默中,他一直在琢磨着“前后”这两个字。这就如同屋顶的瓦楞,尽管只有两片瓦是残缺的,可它说不定哪天就会漏雨。
他决定去找姨妈商量一下,使他略感宽慰的是,这一次,他去姨妈家的借口是坚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