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奴
我曾经写过一条笔记,谈“绿帽子”的来源,认为不是乌龟而是鸭子(见《语文近著》278页)。最近翻阅《宋人轶事汇编》(丁传靖辑),在957—958页上得到一条佐证,是引的《至正直记》:
钱唐老儒叶森景修,尝登松雪翁之门,家住西湖,其家颇不洁,杭人常习也。所藏右军笼鹅帖,诚为妙品。张外史戏之曰:“家藏逸少笼鹅帖,门系龟蒙放鸭船。”世以鸭比喻五奴也。
“鸭”的问题解决了,又引出一个新的问题:“五奴”。查新版《辞源》,有这一条:
[五奴]龟奴的代称。“五”为乌龟之“乌”的借音。见唐崔令钦《教坊记》。
旧版《辞源》没有这一条,新版《辞源》是从哪里取材的呢?我手头可参考的书不多,只在朱居易的《元剧俗语方言例释》(商务印书馆,1956)里找到一条:
[五奴]龟奴。“五”系乌龟之“乌”的借音。
底下引元曲四例。但是没有“见唐崔令钦《教坊记》”这一句。
《辞源》这一条注释有三个问题。一,“五”不能谐“乌”。今音普通话里,这两个字的声调不同;古音以及许多现代方言里,这两个字的声调和声母都不同。二,唐宋时代的文献里没有称龟为“乌龟”的例子。三,唐宋人不忌讳“龟”字,且因其长寿,多取名为字,“龟年”“龟龄”常见。赵翼的《陔余丛考》(中华书局1963年用商务印书馆1957年版印)卷三十八有很长一条关于“讳龟”的考证,结论是讳“龟”起于元代,称龟为“乌龟”只有明代的例子。别的书上往往引元曲《单鞭夺槊》第二折宾白里的“如今只学乌龟法,得缩头时且缩头”为元代已有“乌龟”一词之证,但这里的“乌龟”并没有纵妇淫荡之意,而且《元曲选》里的宾白基本上是明朝的产物,元朝的成分是不多的。
那么“见唐崔令钦《教坊记》”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崔令钦是唐朝人,如果他的书里确实有五奴的“五”就是乌龟“乌”谐音的话,那就很难推翻了。《汉语大词典》有“五奴”条(350页):
[五奴]唐苏五奴妻张少娘善歌舞,有邀迎者,五奴辄随之前。人欲得其速醉,多劝以酒,五奴曰:“但多与我钱,虽吃 子亦醉,不烦酒也。”后因称鬻妻者为五奴。见唐崔令钦《教坊记》。宋元时又用以称龟奴“五”为乌龟之“乌”的借音。宋周密《癸辛杂识续集·打聚》:“阛阓瓦市专有不逞之徒,以掀打衣食户为事,纵告官治之,其祸益甚。五奴辈苦之。”
用某一人名代表某一类人物,这是可以理解的。“‘五’为‘乌’的借音”为后人——也许是今人——想像之辞,不在《教坊记》引文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