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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思宗的又一重大决策失误、举措失当,是不辨忠奸,屡逐直臣,滥杀良将,而重用奸佞之臣与宦官,导致政局的混乱。

要实现中兴之治,必须起用大批忠于国家社稷的直臣与良将,但明思宗却缺乏识人之明,只凭个人的好恶来取舍人才。他“性多疑而任察,好刚而尚气。任察则刻薄寡恩,尚气则急遽失措”。由于刚愎自用、虚荣心强,他要求臣僚完全顺从自己的旨意,听不得逆耳之言。“一言合,则欲加诸膝;一言不合,则欲堕之渊。以故侍从之臣,止有唯唯、否否,如鹦鹉学语,随声附和已耳。”“言语率直,切中时弊者,率皆摧折而去。”如东林党人刘宗周在天启年间因抨击魏忠贤和客氏而遭削籍,崇祯初年被重新起用,任为顺天府尹。他刚入京就职,就上疏批评明思宗“求治之心,操之太急,酝酿而为功利;功利不已,转为刑名;刑名不已,流为猜忌;猜忌不已,积为壅蔽”。“己巳之变”起,枢辅诸臣多被明思宗作为替罪羊逮捕下狱,刘宗周又批评皇上说:“国事至此,诸臣负任使,无所逃罪,陛下亦宜分任咎。”因而“忤帝意”,乃以疾辞官。崇祯八年(1635年),吏部奉旨推举刘宗周等3人入阁,他推辞不允,于翌年正月入京,又批评明思宗“求治太急,用法太严,布令太烦,进退天下士太轻,诸臣畏罪饰非,不肯尽职也。故有人而无人之用,有饷而无饷之用,有将不能治兵,有兵不能杀贼”。明思宗大不高兴,改命其为工部左侍郎。过了1个月,他又上疏批评明思宗“二帝三王治天下之道未暇讲求,施为次第犹多未得要领者”。明思宗极为恼怒,先后4次命阁臣拟严旨惩处。阁臣每次呈上拟旨,他都反复阅视刘宗周的奏疏,“起行数周”。后来怒气消解,仍降旨诘问,“谓大臣论事宜体国度时,不当效小臣归过朝廷为名高,且奖其清直焉”。当年十月,刘宗周再次上疏批评明思宗的弊政,连带批评首辅温体仁。明思宗大怒,温体仁又上章力诋,遂下旨将其革职为民。

由于求治太急、猜忌多疑,明思宗还专横地贬斥甚至屠戮一批屡立战功的良将。袁崇焕在天启年间镇守辽东,着力构筑宁锦防线并取得了宁远大捷,只因不肯巴结魏忠贤,遭其党羽的弹劾而辞官。明思宗继位后,重新起用他为蓟、辽、登、莱、天津总督。在明思宗召见时,他轻率地许下五年复辽的诺言。经兵科给事中许誉卿的提醒,他又提出“五年内,户部转军饷,工部给器械,吏部用人,兵部调兵选将,须中外事事相应,方克有济”,明思宗一一允准。两天后,他又上疏说明:“辽事恢复之计,不外臣昔年“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以守为正着,战为奇着,款为旁着'。法在渐不在骤,在实不在虚,此皆臣与在边文武诸臣所能为而无烦圣虑者。至用人之人与为人用之人,俱于皇上司其钥。”明思宗批示说,“浮言朕自有鉴别,切勿瞻顾”,令“战守机宜,悉听便宜从事”。袁崇焕随即赴关就职,着手调整关内外防务,修补明蒙联盟。

接着,依据“悉听便宜从事”的谕旨,诛杀不听节制的东江守将毛文龙,以统一事权。已巳之变起,绕道内蒙古入塞的皇太极兵临京师。袁崇焕急率辽军勤王,副总兵周文郁劝阻他:“外镇之兵,未奉明旨而径至城下,可否?”他回答说:“君父有急,何惶他恤?苟得济事,虽死无憾!”周延儒、温体仁等辅臣勾结阉党余孽,合力诬陷袁崇焕“引敌协和,将为城下之盟”,皇太极又借被俘的杨太监行反间计。对袁崇焕未经奏请而诛毛文龙、率领辽军入援京师心存疑虑的明思宗,竟下令将其斩于西市。“自崇焕死,边事益无人,明亡征决矣!”

早在崇祯二年(1629年)十一月,河南府推官唐开远就批评说,明思宗“临御以来,明罚敕法,自小臣以至大臣,与众推举或自简拔,亡论为故为误,俱褫夺戍配不少贷,甚则下狱拷追,几乎刑乱国用重典矣”。事实正是如此。据统计,明思宗在位17年,计诛总督七人”,“巡抚被戮者十有一人(河南巡抚李仙风被逮自缢,尚不计在内)”。就连“贵极人臣”的内阁辅臣也有两人被杀,“辅臣戮死,自世庙夏言后,此再见云”。由于不断地罢黜和诛杀,官员的更替十分频繁,如蓟镇总督“半载更五人”。整个崇祯朝17年,“易中枢(兵部尚书)十四人”,“刑部易尚书十七人”;内阁辅臣更是走马灯似地不断变换。17年间任命的大学士多达五十余人,其中先后充当首辅者即达十余人。这种做法,不仅使朝廷失去许多能干的文臣武将,也使在职的官员胆战心惊,畏缩不前,丧失进取心和积极性,办事效率极度低下。

对于自己喜欢、信任的官员,明思宗则百般呵护,甚至有罪不罚或者轻罚。崇祯九年(1636年)秋,清兵再度绕道内蒙古突入长城,侵扰京畿。兵部尚书张凤翼自请督师,御敌无方,畏罪日服大黄药,清兵退后于九月初一日死去。明思宗“顾廷臣无可任用者”,起用在家守丧的杨嗣昌为兵部尚书。“嗣昌通籍后,积岁林居,博涉文籍,多识先朝故事,工笔札,有口辩。”翌年三月抵京,“帝与语,大信爱之”。张凤翼作风柔靡,“兵事无所区画”,杨嗣昌“锐意振刷,帝益以为能”。明思宗每次召见,都同他深谈移时,凡有奏请,无不应许,说:“恨用卿晚!”杨嗣昌于是提出征剿农民军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建策,推举熊文灿具体负责执行这个战略计划,并建议加派剿饷,以便增加围剿的兵力。明思宗一一照准。杨嗣昌立下军令状,以崇祯十年十二月至明年二月为“灭贼之期”。到崇祯十一年三月,因未能完成“灭贼”的许诺,他只得上疏引罪。明思宗不许,“命察行间功罪”。杨嗣昌于是借机诿过于洪承畴、曹变蛟、朱大典、左光先、祖大弼、史可法诸将,来为自己开脱。六月,明思宗改命杨嗣昌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阁,仍掌兵部事。当年九月,清兵再度进逼京师,先后攻陷七十余城,明思宗没有惩罚既为阁臣又掌兵事的杨嗣昌,反而令其议文武大臣失事之罪,从巡抚、总兵官至州县官共36人,同日弃市。言官纷起弹劾杨嗣昌,一时舆论大哗。明思宗只得令其落职冠带视事,旋又叙功复其官。崇祯十四年三月,农民起义军横扫大河上下,福王、襄王相继被杀,杨嗣昌畏罪自杀。许多大臣上疏弹劾,要求追究其罪责。明思宗训斥说:“杨嗣昌系朕特简,用兵不效,朕自裁鉴,况尚有才可取。”不仅未追究杨嗣昌的罪责,反而赠其为太子太保。

一些奸佞之臣看准明思宗的性格特点,便千方百计讨其欢心,博取高官厚禄。礼部右侍郎周延儒,“性警敏,善伺意旨”。崇祯元年(1628年)冬,锦州守军因缺饷哗变,督师袁崇焕请给饷。明思宗召问诸大臣,皆请发内帑。明思宗嗜财如命,舍不得从皇家库藏中往外掏钱,并且怀疑有边将故意煽动边兵哗变相要挟。周延儒摸透皇上心思,发表与众不同的意见:“关门昔防敌,今且防兵。宁远哗,饷之,锦州哗,复饷之,各边且效尤。”认为饷虽然不得不发,“但当求经久之策”。明思宗连连点头,降旨切责众大臣。事后,他又对明思宗作了说明,认为“哗必有隐情,安知非骄弁构煽以胁崇焕耶?”这话切中明思宗的心意,明思宗“由此属意延儒”。当时吏部会推内阁辅臣,但列出的候选名单有东林党人、礼部侍郎钱谦益,却没有周延儒的名字。一心想挤进内阁的周延儒,即暗中散布流言,称“此番枚卜,皆钱谦益党把持”,明思宗“遂入其说”。也想挤进内阁的礼部尚书温体仁,“为人外曲谨而中猛鸷,机深刺骨”,他揣测皇上对这份候选名单必然生疑,便上疏攻击钱谦益“关节受贿,神奸结党,不当与阁臣选”。所谓“关节受贿”,是指天启元年(1621年)钱谦益主持浙江会试时,金保元与徐时敏两个奸人策划的一场科场舞弊案。案发后,查明士子钱千秋因买通关节而中举,钱千秋与金保元、徐时敏3人“俱依律遣戍”。钱谦益并不知情,以“失于觉察”被“罚俸三个月”。明思宗看了温体仁的奏疏,在文华殿召集大臣,让钱谦益与温体仁当面对质,结果证明关节受贿案7年之前早已结案。明思宗又问温体仁,所谓“神奸结党”指的是谁。温体仁先是回答:“钱谦益之党甚多,不敢尽言。”后又指责主持会推的吏部官员、科道官与钱谦益“结党”,继而说替钱谦益辩护的辅臣也是钱谦益的“同党”。周延儒又从旁煽动说,会推“只是一两个人把持住了,谁都不敢开口。就开口了也不行,徒然言出而祸随”。温体仁遂以“孤立”为由,请求辞官归里。所谓“孤立”,即无党无派之意。明思宗自然欣赏,因而“益向之”,忙加慰留,并宣布将钱谦益革职听勘,钱千秋重新提审(时金保元与徐时敏已死)。钱千秋虽经重刑,供词与原先的供状一致,证明温体仁诬告不实,但明思宗还是将钱谦益夺官闲住,并于崇祯二年十二月和三年六月,将周延儒、温体仁先后擢为大学士,入阁辅政。

入阁之后,周延儒与温体仁联手,攻倒首辅成基命,由周延儒于崇祯三年(1630年)九月继为首辅。接着,温体仁一面对明思宗“务为柔佞”,使“帝意渐向之”;一面加紧拉帮结派,抓住周延儒的小辫子,唆使其亲信上疏弹劾。周延儒被迫于崇祯六年六月引疾乞归,温体仁如愿以偿地当上了首辅。自此,温体仁出任首辅4年,而居辅臣之位则长达8年,为崇祯朝担任辅臣时间最长的一位,“恩礼优渥无与比”。但他从不把心思放在国家社稷的安危上面,“惟日与善类为仇”,排挤、打击东林党人与正直的官员,“其所引与同列者,皆庸才,苟以充位”。内阁辅臣中受到他信任的,只有碌碌无为的吴宗达和刚愎自用的王应熊,时人讽之曰:“内阁翻成妓馆,乌归(指乌程籍的归安人温体仁)、王巴(指四川巴县人王应熊)、篾片(指无所作为的吴宗达),总是遭瘟!”京师还有民谣唱道:“崇祯皇帝遭温(瘟)了!”

由于明思宗“性多疑而任察,好刚而尚气”,“委政柄者非庸即佞”,“言语戆直、切中事弊者,率皆摧折而去”,觉得无人可用,于是又转而重用身边的家奴、宫中的宦官。在他心目中,宦官依附于皇权而存在,与自己朝夕相处,比文武百官可靠;他们的命运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如不服管束,一纸圣旨,即可加以清除。正如时人谈迁所说:“(明思宗)直谓三尺(法律)在我,此曹亦何能为!”即位之初,在清除魏忠贤的阉党集团时,明思宗曾下令尽撤各地的镇守太监,说“宦官观兵,古来有戒”。仅过半年,就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重新赋予宦官监军之大权。崇祯元年(1628年)五月,他即“以司礼监管文书内官监右少监宋尚志提督正阳等九门、永定等七门及皇城等四门,巡城点军”。第二年冬,后金军队再次南下,京师戒严,“遣乾清宫太监王应朝监视行营”,以“司礼太监沈良佐、内官太监吕直提督九门及皇城门,司礼太监李凤翔总督忠勇营,提督京营”。崇祯四年九月,明思宗更是大规模起用宦官,“命太监张彝宪总理户、工二部钱粮,唐文征提督京营戎政。王坤往宣府,刘文忠往大同,刘文中往山西,各监视兵饷”;十月,又“命太监监军,王应朝往关宁,张国元往蓟镇东协,王之心中协,邵希诏西协”;十一月,“以太监李奇茂监视陕西茶马,吴直监视登岛兵饷”。后来,由于文武大臣的一再劝谏,明思宗只好在崇祯八年八月下诏,撤回总理户、工二部钱粮及监视各道的太监。但仅隔一年,又再次大规模起用宦官,不仅赋予监军之权,有的还授予总督、分守之职,直接指挥军队。崇祯十三年三月,再次撤回各镇宦官,仅隔半年又再度派遣宦官监制各镇,直至明亡为止。明思宗派出的这些宦官多为市井庸愚,妄自尊大,又根本不懂军事。他们一旦大权在握,“多侵克军资,临敌辄拥精兵先遁,诸将耻为之下,缘是皆无功”。不仅如此,宦官的派出,还侵犯了文官武将的职权,严重挫伤他们的积极性,加剧统治阶级内部的矛盾,成为加速明朝灭亡的一副催化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