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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到了沙山顶上,沙洼里凉了许多。漠风吹来,一涌一涌地荡,不带些许暴戾,也吹不起沙粒,反倒像柔柔地暗涌而来的液体。大漠失去了烈日当空时的焦黄,黄里透出灰来。黄毛柴、桦秧子、沙米棵……都拖起了长长的影子进入黄昏。那个暴戾了大半个白天的日头显得精力不济透出惨白的颜色。沙洼里自由觅食的骆驼满足了食欲,正在斜晖里引颈张望。逆光望去,骆驼失却它本来的颜色,成一幅黑色剪影了。轮廓边缘与虚空相接之处有道奇异的金边。它的身影映在沙丘上,长长的,像横陈在地上长了怪模怪样疙瘩的老树。

西天着火似的布满了红云,一朵一朵,疯了似的,张牙舞爪成千姿百态,衬得大漠灰暗了许多。最令灵官激动的却是红云下滚滚滔滔卷向天边的沙浪。浪头是那样的高,快接着天了,磅礴出大漠独有的气势,雄浑,博大,阳刚,阴柔——是的,还有阴柔。狂涛之间,是那蠕蠕细浪似的小沙丘,线条是那么柔和。那波纹一晕一晕的,仿佛还在荡呢。沙上有小虫子爬过的痕迹,一丝丝在沙上游荡而去。那纤细的若有若无的印迹可以看出小虫爬行时是多么的小心翼翼。你是怕惊乱这沙纹吗?你是怕搅醒这看似沸腾却分明沉睡的沙海吗?那么,此刻的你在何处栖息?还有跳鼠呢?沙鼠呢?还有狐子野兔呢……你们在哪儿呢?可曾留意过大漠此刻的宁静祥和?是否还在做躲避天敌的梦……灵官想到了今日枪下丧命的两个牺牲品,感到很别扭。是的,杀戮相对于此刻的大漠,分明是遥远的不和谐的音符了。此刻的大漠,是宁静,是安详,是包容,是宽厚。灵官分明感到这宁静和安详已注入他的身心,使他也变成了宽厚的大漠。

太阳悬在了沙海浪尖上,嗖嗖地下降着,幅度是那么明显,仿佛去会自己心爱的姑娘,已不在乎什么风度了。逼人的光消失了,灼人的热消失了,剩下的是凉丝丝孤零零的冰盘,显得格外圆,格外大,自然也格外美丽,格外恬静。这是从绚烂归于平静的美丽,是觉者涅槃前的安详微笑。此时的太阳,让人感受到的,是真正滋润万物——而不是曝晒——的慧光。

沙岭突地高大了许多,仿佛它突然跳起,咬了太阳一口,并抖动着身子,想把那盘儿吞下去。太阳惊迸出万道白光,射向虚空。沙岭因之暗了,还原成黑黝黝的波形的浪,仿佛它改变了战术,用轻柔的蠕动代替疯狂的撕咬,用缓慢的淹没取代生硬的吞食。于是它涨潮了。灵官分明听到了那柔和有蛊惑力却又暗藏无穷杀机的水声。

太阳迷醉似的沉没了。显然,它很不甘心,在沉入沙海的瞬间,它不甘心地跳了几下,但终于没能挣脱那貌似温柔的呼唤。于是,它心甘情愿地沉沦了,叹息几声,挣扎着发几道光,除了增添对手的辉煌外,并不能使它得到丝毫的解脱。于是,它闭了眼睛。

阴影水一样漫淹过来,淹了天,淹了地,淹了三人一驼和整个大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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