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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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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老鼠闹得凶,老顺在大沙河栽了许多鹰墩,供兔鹰歇息。兔鹰爱吃的,除兔子外,还有老鼠。老祖宗手里,也招鹰灭鼠呢。哪知,鼠没灭成,反招来了许多“疤鸡”。老顺心里堵得慌。
村里人都来看稀罕。外国人稀罕,外国人捉鹰,更稀罕。人虽多,却没噪声,也没人唱那个“美国高鼻子”的歌儿,大家都叫“疤鸡”手中的漂亮网架吸引了。看那外观,真是漂亮,想来是铝合金制的,和沙一色,比老顺那木棍网架好看多了。那网丝儿,也很细,若有若无,却不知是啥做的。
毛旦说:“顺爸,人说劁猫儿的不骟猪,人家可不,瞧,要篡你的行了。”老顺嗓里发噎,但还是打个哈哈:“篡吧,那兔鹰,又不是我养的,谁有本事谁捉。”北柱问:“顺爸,你瞧这洋鬼子的新鲜玩意儿管不管用?”老顺噎噎地说:“不知道。我只知道老先人传下的管用。”
“疤鸡”们天女散花似的插了网,中间拴个鸽子。老顺知道,用鸡也罢,用鸽子也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网的角度。“疤鸡”们显然也知道这,正拿个半圆的东西比划,调整着网的角度。老顺一看,却放心了。因为,那角度,跟老先人传的差太多。照这样子,别说捉鹰,连鹰毛也扯不下一根。他长长地吁口气。
毛旦笑道:“顺爸,你可别怪我们,人家雇我看网呢,一天十块,叫人不到网跟前来。”他抡抡手中的桦条,说,“吃人的饭,忠人的事。等人家清了场子,谁来,谁挨石头。”
老顺很想说:“我们的地盘,还由不了我们了?滚!滚出去!”可又怕别人说他心窄、霸道。人会说:“瞧,同行真是冤家呀。”
猛子说:“哟,你个毛旦,吃里扒外当汉奸呀?”毛旦笑道:“我不当成哩,你给我一天十块钱。冬上的煤还没一把呢。去年,差点成冻死鬼。今年,长脖雁叫得欢,又是个冻死驴的天,你叫我挨冻呀?”猛子说:“麦秸放多些,炕填烫些,冷啥?”毛旦说:“又叫我在炕上烙饼呀?暖暖前心,再暖暖后背,底下火烧,上头冰盖,那叫受罪……北柱,你的嘴叫驴踢了吗?”
北柱这才笑道:“人家也请了我呢,先付钱。”他掏出新崭崭的票子,弹出一声脆响,喊,“我不干了,谁要。”四下里,马上泼来一片声音:“我要!我要!”北柱笑道:“顺爸,瞧,这是个抢手营生呢。”又伸了脖子,喊一声,“屁烧灰。你们想干,我还不给呢。”话音没落,招来一堆骂声:“北柱,你耍老子们?”“北柱,你个驴操的,咋说话不算话?”“北柱,你拉的屎你能吃上吗?”后来,一人喊:“北柱是汉奸!”百人应:“北柱是汉奸!”“打倒汉奸!”“打倒汉奸!”竟似电影中的场面了。北柱笑道:“骂啥?你们想当,还当不上呢。”又取出那钱,弹几下,说,“我可真不干了,谁干?”因上回受骗,都不敢应声,却听到一阵咽唾沫的声音。
猛子骂:“北柱,这可是沙湾的地盘,你牛啥?不信你也到巴基斯坦?”老顺接着道:“那兔鹰,可是中国的,叫人乱抓,可不行。”毛旦说:“顺爸,你又不是太平洋上的警察,管得倒宽。人家是乡上同意的,交了钱的。人家弄几个,搞科学研究哩。人家,有批文哩。”
猛子问:“真的?”北柱说:“当然是真的,是大头跑撺的,给乡上交了五千块钱,就批了。”毛旦说:“五千?那是明的,还有暗的呢?”老顺说:“谁批的也不行!这鹰,是国家保了的。就是国家不保,也不行。知道不?鹰和狐子一样,主要吃老鼠,祖宗还招鹰灭鼠呢。咋能叫人乱抓?”
毛旦嘲讽道:“哟,顺爸,你是个乡长还是个村长?你连个组长也不是,口气倒比市长大。人家批,是人家有那个权,你着啥急?”
这几句,把老顺气得够呛。他抖着嘴唇,半天,抖不出一句话来。猛子劝道:“这孙蛋,有奶便是娘,你跟他计较啥?再说,瞧他们也捉不住根鹰毛。”老顺吁口气。
“疤鸡”们布好几十张网,取出个录音机似的东西,一按按钮,就响起一阵奇怪的声音,似鸟鸣,似啸声,又似鹰叫。老顺只熟悉其中的一种,就是雌鹰勾引雄鹰时发的那种。
那翻译朝毛旦嘀咕几句,毛旦就开始抡桦条,边抡边叫:“回!各回各家,人家要工作了!”有了“工作”的毛旦格外卖力,六亲不认。老顺不等他来驱赶,叫猛子留下,去了大头家,叫出大头,悄声问:“乡上真同意了?”大头笑道:“有啥不同意的?人家是外宾。闹好些,人家到这儿来投资,就成引进外资了。这是好事儿呀。我可给他们说了,这儿野兔多,叫他们引些资来,建个兔肉罐头厂啥的,肯定赢利。还有老鼠,听说,一鼠顶三鸡呢,南方人就爱吃老鼠……你可别坏大事。”
老顺心里灰塌塌的,却想:“不信那法儿,真能逮了兔鹰。若能,老先人早用了。”这一想,心里轻松了。
出得门外,心又悬空了。毕竟,“疤鸡”是外国人。他眼里,外国人几乎不是人了,跟《西游记》上的妖怪差不多,保不定也会干些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