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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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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顺被猛子背回家中。那剧痛,才渐渐醒了,开始围攻他。除了青紫肿胀的脸,身上也是淤青斑斑,尤其是气眼处挨了一脚,每一呼吸,都叫他龇牙咧嘴。
老伴又好气又好笑,骂:“你逞啥能?你以为你是啥鸟?明理的,说你是保护兔鹰。不明理的,还骂你狗咬耗子,多管闲事。”她安顿莹儿,别叫娃儿看见,免得他做噩梦。
老顺抽一阵气,呻唤几声,道:“啥闲事?你不管,我不管,那兔鹰,叫他捉光不成?那匣儿,明明装了魔鬼,一叫,兔鹰就醉醺醺栽进网来。”又说:“哎,老婆子,你那招式,可真管用。一逮住那玩意儿,他就倒地叫唤了。”“啥招式?”“嘿,再是啥招式?就是你那叫骚胡变成羯羊的招式。吃一堑,长一智。那年,我差点叫你骟掉。那‘疤鸡’,估计跟太监差不离了。不过,我只使了八分力,若使上十分,他早变成死羊了。”老伴骂:“老不正经。”
老伴倒些酒来,燃了,蘸了酒火,擦老顺伤处。一搓,他就叫;一住手,他又叫搓。老伴索性不去管他,由他哎哟,自顾蘸了火,在那青淤处划弧。
老顺裸露处伤痕累累,惨不忍睹,尤其那面部,着实骇人,眼睛淤青,肿胀,只剩个缝儿了;脸蛋又肿得老高,青桔桔泛着亮光;下巴上有几个青包,包上拽几线猩红的血丝。这形象,该呻吟才是,可他却时不时丢几句怪话。看得出,虽挨了打,他的心绪却不坏。
老伴最可惜那几个不锈钢笼子,笼了鸡娃,最是安全。猛子一说,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咋尽是这号人?冲锋陷阵没几个人,争夺战利品尽是家儿。你为啥不管?”她瞪猛子一眼。
“哎呀,那会儿,”猛子说,“都挤成一疙瘩疯蚂蚁了,没叫挤死,就算万幸。倒是便宜了那老外,逮了他,叫他出医药费、挨打费、误工费,好算歹算,也能算个百十元,倒叫跑了。”
老顺对老伴说:“你轻些搓,蹄子咋那么重?……怪,那‘疤鸡’,插翅飞了不成?”问猛子,“真没上公路?”猛子道:“没。公路口有几个等车的,等好一阵了,说是连个屁也没见。”
“怪了,怪了。哎哟,轻些。”老顺又抽几口气,“那‘疤鸡’,可别溜进沙窝。溜进沙窝,迷了路,非渴死不可。”猛子道:“管他,人家揍你时,也不惜你。要真进了沙窝,渴死白渴死。”老顺说:“谁也是命,打了叫人家打几下。人家也有老婆娃儿,死了,老婆娃儿伤心呢。你该到沙窝里寻一寻。”老伴嗔道:“你歇歇闲心吧。人家就是进了沙窝,也在边边角角里躲一阵,天一黑,就出去了。会进里头?又不是精神病。”老顺一想,也对,不再催猛子去寻。
用酒火洗过,老顺长伸四腿,躺在炕上,想那场面,竟后怕了。胆小怕事一辈子了,放屁都怕打烂裤裆,哪来的那份勇气?细想“疤鸡”的凶蛮,不由连抽冷气。怪,当时,咋觉不出怕来?
道尔吉进来,说:“洋人搁在大头家的东西,都叫没收了。警察们又撵去了,逮住逮不住,难说。说是要报材料上去,表彰。”
“该。”老顺说,“人家表彰,叫人家表。那奖状啥的,我也不稀罕,给我奖几个医药费。瞧这样子,一出门,人还以为包青天又出世了。”
老伴道:“要说,叫人家揍几下也好。一辈子了,都是他揍人,也尝尝叫人揍的滋味。那滋味,好受不?”老顺笑道:“好受好受,过瘾得很。怪不得你爱犟嘴,三天不挨揍,皮就胀了。”
忽见毛旦探入脑袋,见无外人,才溜进来。猛子说:“说实话,那票老爷,捡了多少?”毛旦心虚地扫一眼门口,才说:“全叫风卷了,我才撵了一张。一看,哎呀,三角的角票儿。”猛子说:“狗屁。国家给你一人造了三角的?”毛旦笑了:“说错了,是四角的。”老顺斥道:“你捡多少,老子不问。有良心了,给学校捐几个,叫给娃儿们买些书。”毛旦急道:“哪里呀,那风,忽的一下子,把啥也卷上天了。”老顺道:“老子挨揍,你得好处。小心,你小鬼受不住大祭祀。钱一多,就烧住了,不出事,也由不了你。”
毛旦胡乱支吾两声,转转眼珠,忍了几忍。道尔吉看出他要说啥,却说:“你快出去,我们正研究大事呢。”毛旦说:“啥大事,比那洋鬼子还大?……天的爷爷,我可惹下祸了。”“啥祸?”“那洋鬼子……怕是要死了。他跑我家去了。嘿,这会儿,怕要放命了。”毛旦扭曲了脸。
老顺冷笑道:“我明白了。趁了乱,你把他领跑了。你个吃里扒外的贼,人家给了你啥好处?”毛旦叫道:“啥好处?一去,开始还哆嗦,不一会就说起胡话。那老屌,肿成棒槌了。”老顺笑道:“这话我信。我那几下,够他受的。”毛旦叫:“你还笑啥?快去看看。真要死了,怕有人说我谋财害命呢。”老顺说:“活该。谁叫你起歹心来着?嘿嘿,谁也想不到,这毛旦,还有这号心思。”
老顺挣扎着起身,跟猛子道尔吉到毛旦家,见那“疤鸡”,躺在炕上,一脸赤红,正在呼哧。毛旦一撩被子,那肿胀的“棒槌”,就跳入众人眼里。老顺一惊,想,他要是死了,怕是要承担责任呢。又想,怕啥?他也往死里整人,我这是正当防卫呢。
猛子问:“大夫看了没?”毛旦哎哟一声,说:“我哪敢呀?人知道了,还以为是我带回家的。”猛子冷笑道:“你毛旦,名扬天下哩,是人家洋人来拜访你的……快,去叫大夫。”毛旦说:“我叫归叫,你们可别当是我带回家的。”
忽然,那“疤鸡”呻吟起来,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见老顺们听不懂,就挣扎着起身,往外走。毛旦叫:“你往哪里走?再折腾,小命送阴司里了。”“疤鸡”指指裆部,众人才知他要撒尿。老顺叫毛旦和猛子扶了他,去厕所。
忽听毛旦叫:“顺爸,你可惹祸了。这老屌,不中用了,一滴尿也不出。”老顺出去,见“疤鸡”一脸痛苦。猛子说:“这可麻达,活人真叫尿憋死了。”毛旦叫:“谁惹的祸,谁担责任。顺爸,你得给生个法儿。”老顺说:“我有啥法儿?这‘疤鸡’,也太不中用。那年,我伤的,比这还重,可啥事也不误。”见猛子不好意思了,老顺换了话题:“用酒搓搓,说不准管用。”
几人扶“疤鸡”进屋,放炕上。毛旦家没酒,猛子一溜风从家里取来,倒入碗中,点着,谁都望老顺。老顺只好蘸了火,搓那肿处。“疤鸡”呻吟着。老顺道:“你叫啥?忍着点,老子长这么大,还第一次给人挼老屌呢。”毛旦笑道:“木匠戴枷,自作自受。你干的好事,得你来受用。”
搓一阵,叫毛旦拿盆来,“疤鸡”努出一脸痛苦,仍不见尿出。老顺长叹道:“早知这么麻烦,那会儿,少使点劲。”猛子说:“算了,叫大夫带个导尿管来。”老顺不再努力,露出一脸苦笑。
忙活到次日清晨,“疤鸡”才撒了尿,退了烧,进了食。老顺说:“自己的老子,还没这么侍候过呢。”大夫陈肉头算了药费,三百多元,老顺毛旦各摊一百多。老顺叫猛子别给妈说,省得她心疼,又给城里公安局打了电话,叫他们来带人。那边传过话来,别处几个,也逮了,说报上也登了这事。
“你们可不能枪毙人家。”老顺吼。
那人笑了:“哪能呢,至多,遣送出境。”老顺想:“这还差不多,要是叫枪毙了,白花几百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