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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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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顺回到家,心里仍不踏实,就带了鹰,边挼弄,边去大沙河。挼鹰是苦活,得每天挼,一撒懒,鹰就生了。
毛旦像起兴的叫驴一样,格外欢势。那劲道,能值一百块钱哩。老顺知趣地退到地坡上。那距离,既不影响毛旦“工作”,又能观察河中动静。
几个老汉陆续来了。北柱爹说:“那老外,真势。昨夜,乡长都敬酒咧。”花球爹说:“人家当然势。人家到北京,中央领导也请吃饭呢。”北柱爹说:“好日子,叫人家过尽了。信不?人家国外,顿顿饧面拉条子。”花球爹说:“饧面拉条子算啥?人家顿顿羊肉香头子。”
老顺不由失笑了。他捋捋鹰毛,耸耸鼻头,说:“你们真是土地爷的卵子,土蛋。人家‘疤鸡’们,顿顿牛肉疙瘩,信不?不定,还是红烧的。”老顺这一说,老汉们不由得啧啧了。花球爹说:“怪不得人家人高马大,顿顿红烧牛肉疙瘩,癞皮狗也能喂成狼,老母羊也能喂成骚胡。”北柱爹也说:“怪不得。”几人啧啧一阵。
忽听娃儿们叫:“鹰来了!鹰来了!”
老顺一望,果见几只鹰自远处飞来。那匣儿发出的声音隐隐可闻。鹰飞到头顶,只是盘旋,并不下落。远处,尚有黑点移来。不多时,大沙河上空就有几十只鹰。老顺明白了,那匣儿发出的声响有诱惑力。
毛旦们很卖力,把河里闲杂人等一起赶出,免得惊动兔鹰。河床里空荡荡的,除了那匣子隐隐的叫外,还有老顺很猛的心跳。
几只鹰越旋越低,试探几次,不知是经不住乱跳的鸽子的引诱,还是抵御不了怪声的迷惑,竟栽了下来。怪的是,明明那网不合角度,鹰一落入,网竟合拢了,笼子似的圈了鹰。鹰乱飞一气,见无法逃脱,才安心吃起鸽子来。
“有机关。”老顺叫。他看出,那网,不是寻常的网,是有机关的那种。其性质,跟村里人捉老鼠的“铁猫儿”差不多,鹰一入内,带动机关,有进无出。只是“疤鸡”们这网,机关更为巧妙,加上那网丝若有若无,空中飞行的鹰,见下去的“同行”在大嚼鸽子,并无危险,竟纷纷下栽,很快,约有一半的网里落了鹰。
“好呀!”毛旦大叫。
老顺头皮发麻。这“疤鸡”们,虽不用老先人的法儿,可捉起兔鹰,竟比老先人传的法儿厉害百倍。老先人那法儿,是瞎猫儿碰死老鼠,十天半月,才碰上一只。“疤鸡”们则用了怪匣儿,那匣儿一呼叫,便有成群的鹰来报到。
隐在远处的“疤鸡”们也欢呼起来。
老顺嗓门很干,恍然似在梦中,揪揪大腿,有痛感,可不揪,又觉如梦了;见人们都向河里跑去,便也晃晃脑袋,梦游似的跟了去。拳上的鹰掉下来,在空中乱扇翅膀,老顺恍惚里抡几下,把鹰抡到拳上。
到跟前,见那网,也不似自己的棉绒网,一动,就把鹰翅粘了,非得行家解。“疤鸡”那网,粘时齐心,即使网合拢不及,凭那丝绒,也能桎梏了鹰;取也齐心,机关一按,嘣的一声,网就齐刷刷下了鹰身,还原为一张新网,很是利索。“疤鸡”们使来,竟似耍魔术。
“疤鸡”们取过不锈钢笼子,戴着皮手套,一一装了鹰。鹰拼死挣扎,但“疤鸡”的手套,虽比老顺的薄,竟似要坚韧十倍,任鹰抓啄,浑若无事。那曳风的翅膀,扇起一地尘土。
一个“疤鸡”认出了老顺,指指他手上的鹰,生硬地说:“不——要——”又叽里咕噜说了一通,“疤鸡”们大笑。
老顺涨红了脸。他明白,对方在嘲弄自己,脑中嗡嗡响了。毛旦喊:“顺爸,瞧,离了狗粪,也种辣子呀。”这毛旦,叫人家十块钱,就把灵魂卖了,也懒得和他唠叨。那张脸却不知趣地凑了来,老顺啐了一口,扭头就走。
“哟,顺爸生气了。劁猫儿的偏骟猪呢,气死你。”毛旦的嬉笑随后追来。
气呼呼走一阵,老顺的脚步渐渐慢了,想,怪,这是谁家的地方,你“疤鸡”们,凭啥耀武扬威?想狠狠去训斥一番,又怕自己人单力薄,反叫对方奚落,就想回家叫猛子,却碰上去金刚亥母洞发愿回来的黄毛道尔吉。
道尔吉一听,也恼了,说:“怪事。吃屎的反把拉屎的拿住了。他们是哪儿来的旋风,竟到这儿毛搔人来了。他们算啥?走,评个理去。”老顺说:“听说,乡上批准了。先打听看,若是没批,好说。若真批了,再想个法儿。”两人去村里铺子里给乡上打个电话。对方答,有这事儿,人家交了钱,弄几只回去,搞科学研究。
“狗屁。”老顺扔下话筒,说,“人家一下网,几十几十地捉,搞啥研究。听说,他们用来贩毒哩。”道尔吉拧着眉头说:“那黑鹰,倒是保了。这兔鹰,不知保了没。若没保,乡上批了,没治;若保了,省上批了也不行。”就打114,查了号码,问城里公安局:兔鹰保了没?对方说不知道。问哪里知道?答:“我咋知道哪里知道?”又问了法院,也不知道。老顺说:“谁也不问了,问市长。市长若不知道,我就操他的妈。”查了号,一拨,有人接,没说不知道,只说查一下。老顺却一头汗了,说话时,舌上有了裹脚布,半天才说清来龙去脉。对方问了回的电话号码,叫他等一会。放下电话,老顺擦擦头上的汗,问道尔吉:“真是市长?”道尔吉说:“管他,反正是头儿。”
等了一会,电话叮呤呤响了。道尔吉接起,老顺附身上去。那人的声音很大,先谢谢他。道尔吉挤挤眼睛,老顺也笑了。那人说,兔鹰是国家保护动物。你们设法拖住对方,别叫跑了,我马上派人去。两人一头汗了。道尔吉说:“听那口气,真是个官儿,他谢你呢。”老顺顽童似的哈哈笑了。
老顺说:“拖啥?人家肯定得住几天,上次来,住了好几天呢。听说,办的是旅游护照。”道尔吉说:“不走当然好。不过,还是盯住点。”二人就去了大沙河,顺路,老顺要了个能投石的抛溜子,叫道尔吉缠在腰里。
河床里又没人了,那网仍在。四下里瞅,见“疤鸡”们躲在崖头下,贼溜溜注视河床。天空盘旋的鹰渐渐增多。怪匣不停地支吾,鹰就不停地飞来。
道尔吉说:“这洋人,真邪乎。他们那儿,肯定没兔鹰,为啥能造出对付兔鹰的玩意儿?”老顺说:“人家是科学家。”道尔吉说:“这科学家,是不是跟魔术师一样,想变啥,就能变出啥?”老顺说:“不是变。人家搞研究,研究啥的,精啥,就像孟八爷研究狐子,我研究兔鹰一样。”道尔吉说:“那你就是兔鹰科学家了?怪,老先人研究多少辈子了,咋连那匣儿也造不出?”老顺说:“人家是化学脑子。”
正说着,又有几只兔鹰俯冲下来,入网了。传染了似的,盘旋观望的鹰们也纷纷俯冲下来。那网真好,鹰一入网,它就悄声没气地合拢了。老顺虽看过一次,仍觉心惊肉跳,道尔吉更是目瞪口呆。“乖乖,哪见过这号捉鹰的?照这样,要不了几天,兔鹰就叫捉尽了。”老顺说:“那匣儿怪,一发声,远近的鹰就来了。”
“疤鸡”们又出来捉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