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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大头帮完忙,猛子和黑羔子各回各家吃饭。

正吃午饭,忽听院里吱吱声大作,出门一看,几只老鼠正仓皇逃。那大老鼠凶悍异常,穷追不舍,追上一只,一口叼了。小老鼠扭动肢体,惨叫几声,便死了。

老顺很是兴奋:“瞧,咋样?它正咬自己的儿子呢。我说那法儿好,还不信。……呔!你美美地咬,多咬几只,省得老子动手。”大老鼠仿佛听懂了,越加凶悍,几只小老鼠很快毙命了。

莹儿抱着娃儿,打个哆嗦,不忍再看,就进了小屋,关了门。猛子妈虽打寒噤,却舍不得放过这稀罕场面。

大老鼠咬死几只老鼠后,仍狂跳不止,想来是肛门里的黄豆早已发涨,涨得它失去理智了。老顺得意地嘿嘿几声,走过去,捻起一只死老鼠,伸给拴在架上的兔鹰。兔鹰爪撕嘴啄,几下就吞了老鼠。

忽然,猛子大叫:“爹,小心!”

巨鼠已向老顺扑来,那形神,哪是老鼠,明明一只怒狮。老顺骇极,边退边叫。那鼠獠牙外露,叫声刺天,很是凶悍。老顺见势不妙,索性转身,鼠奔逃了。巨鼠紧追不舍,状极狰狞。

看到爹少有的狼狈相,猛子大笑。妈嗔道:“你笑啥?快救你爹。”老顺也边逃边骂:“你个无义种,老子饶不了你。快!老子跑不动了。”猛子以为他骂老鼠呢,听到后来,才知道是骂自己。

莹儿抱了盼盼,隔窗子看,又是好笑,又是惊惧。

猛子四下里瞅瞅,捞过铁锹,正要追过去拍老鼠,老顺已情急智生,跳上支在院里的木床上。那鼠身躯肥大,状虽凶悍,却弱于弹跳,只疯狗一样朝老顺龇牙咆哮。

老顺看那鼠奈何不了自己,才放下心来,边喘息,边激老鼠:“你上呀?你有本事,咬了老子的屌。上呀,上呀。”

老鼠也吱吱大叫,仿佛说:“下来,有本事你下来。”

猛子见爹无危险,也坐山观虎斗。这场面,并不多见,比看武侠片过瘾多了,就拄了锨,不去参战。

妈和莹儿都笑弯了腰。

忽然,那鼠狂跳起来,不朝老顺咆哮,却扭头咬起自己的尾部来,它边厉叫,边狂跳,边咬。老顺又吼叫几声,鼠却不顾。

妈说:“猛子,给它一锨吧,孽障死了。”老顺却说:“老祸害,这么好的戏,你不看?……不能打,叫它咬别的老鼠去。”

巨鼠狂跳一阵,没头苍蝇似的在院里转了几圈,又进洞了。

院里顿时静了。谁都觉出那静的挤压。猛子这才发现,自己的脊梁里出汗了。

老顺抹把汗:“好悬,叫它咬一下,了得。”妈说:“咬一下?你要是落到人家手里,不把你啃成个骨架,人家能饶你?也只有你这黑心肝人,才能想出这号法儿。”

老顺笑道:“我在为死到它口里的鸡娃报仇呢。”

一阵很大的吱吱声从洞里传来。猛子妈打个哆嗦,忙进了厨房。莹儿也苍白了脸。

院里倏然静了。

谁都觉出了那静的挤压。老顺巴望着鼠洞,希望从里面钻出巨鼠来,但终于,鼠毛也没探出一根。

伸了几次脖子,老顺失望了。他讪讪地笑道:“莫非,真叫它咬光了?”妈打着一个个寒噤,时不时,哆嗦一下。猛子觉得一种奇怪的静压向心头。他觉出无趣了。

鹰却不知趣地咕咕着,仿佛说:“再来一个。再来一个。”老顺恶狠狠瞪它一眼。鹰倒也识相,一缩脑袋,萎靡了。

妈打个寒噤,咕嚅道:“这号黑心肝……”

老顺没再发威,只心虚地四下里望,仿佛想找点啥,却发现,谁的脸上也写满了无聊,就趿拉着鞋子,进了北屋,躺在炕上,吁气。

那静,或者说死寂,却在院里繁衍。院落怪怪地变了。日头爷白孤孤的,很是诡秘。破旧的院落,剥脱的墙皮,几个东倒西歪的葵花秆,一地鸡粪,打着寒噤的妈……都白戗戗地静,有种无趣的枯燥,仿佛梦中的景象,仅仅是徒具了形,那神魂,却没了。

这感觉,很怪。

妈木着脸,咕嚅道:“也怪你们,不该那么贪嘴……”

猛子听出,妈在怨老鼠,那语气,跟骂淘气的儿子一样。猛子想,也许,妈眼里,那老鼠,不该死的,只想骂几声,叫它悔改了就成。一定是这样。他想,妈也许把老鼠当家中成员了。一定是。

猛子进了北屋,见爹望了梁发呆。忽然,爹问:“你说,究竟有没个天?说没有吧,咋啥都造这么好?说有吧,咋有时像瞎了眼?”猛子说:“管他有没有。反正,不该缝老鼠屁门。几个大男人,欺负小老鼠,咋说,都算不上仗义。”老顺不语,许久,却问:“你说,老鼠这么坏,天为啥造它?”猛子说:“造了它,总有用。没老鼠,狼吃啥?没狼,靠啥撵瘟神?那年,牛羊死成了雪地,啥药也不起作用,还不是狼排了队,长嚎三天,才撵走了瘟神。再说,谁也是命。天叫它活,就有个叫活的理由。”又说,“要是你叫人缝了屁眼,会咋样?”

爹不应,只长伸了腿吁气。

半晌,妈木了脸进来,燃了香,合掌祷告。猛子听不清她念叨啥,却晓得那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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