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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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欲望的层级里,仅次于面包及女人的,就是永生的解救。当肚子喂饱了,淫欲满足了,人类就对上帝花一点时间。虽然信仰多神,伊斯兰教徒仍有充分的时间思念安拉神,而将道德、法律及政府组织都奠基于他们的宗教信仰之上。

从教义上说,伊斯兰教教义在所有信仰中是最简明的一种:“安拉是唯一的神,穆罕默德是他的先知。”这一简单的公式是显而易见的。而它的第二条精神,即在于劝人接受《古兰经》及其全部教义。结果,正统派伊斯兰教徒也就相信天堂与地狱,天使与魔鬼,肉体与灵魂的复活,万事皆由神注定,最后的审判,伊斯兰教徒须践履的四大义务——祈祷、布施、斋戒及朝圣——以及能与穆罕默德沟通的诸先知们的神圣感召。“因为每一个国家,”《古兰经》说,“都有一位使者和先知。”(第10章48节)有些伊斯兰教徒计算出大概有22.4万名这样的使者。可是很明显,穆罕默德只承认亚伯拉罕、摩西和耶稣三人是传播上帝之道的。因此,伊斯兰教徒接受《旧约》及四福音书均为圣典。如这些经典与《古兰经》有矛盾冲突,那是这些经典为人们的不智及愚鲁所曲解、腐蚀所致。因此,《古兰经》就取代了以前种种启示的地位,所以穆罕默德较以前的所有先知都要优秀。伊斯兰教徒称道先知的人道精神,而且他们也如基督徒崇敬基督那样敬重他。“如果我生在他那个时代,”一位典型的伊斯兰教徒说,“我不会让上帝的使徒那双神圣的脚履践土地,而让他栖息在我的双肩上,带他到任何他希望去的地方。”

一些善良的伊斯兰教徒,除了接受并听从《古兰经》的指引外,还遵行由饱学之士所保存下来的有关先知的经典(Sunna)和对话的所谓圣传(Hadith),这使他们的信仰变得更加复杂。随着时间的演变,有关教义、仪式、道德和法律等问题,经典并未作清晰解答的,都一一展示在人们的面前。有时《古兰经》某些词汇是晦涩不明的,需要作阐释。在这一点上,了解先知及其伴护究竟是怎么做或怎么说的,是非常有用的。有些伊斯兰教徒就献身于搜集这些圣传。在伊斯兰教纪元的第一个世纪里,他们不曾将它们记录下来。他们在各个城市组织圣传派,并公开讲述圣传掌故。伊斯兰教徒经常从西班牙到波斯去,只为了亲耳聆听某一位学者讲述某一据说是直接得自先知的圣传,这种为求真理而不畏长途跋涉的举动,在伊斯兰教世界是屡见不鲜的。在这种情况下,《古兰经》又衍生出口述的教义,正仿佛除了《旧约》尚有犹太法典。杰胡达·哈—纳希(Jehuda ha-Nasi)将犹太人的口传律令写成180条内容。870年,布哈里(al-Bukhari)经过艰苦的搜集工作,足迹遍及埃及、土耳其斯坦等地,在严格地检查了60万篇穆罕默德的圣传后,将其中7 275篇收录在他的《萨希赫》(Sahih)——即《修正书》(Correct Book)一书中。每一条圣传都要经过一系列的追溯,最后都须归宗到伴护之一或先知本人,方可采信。

许多圣传的采信使伊斯兰教教义有了一层新的意义。穆罕默德不曾宣称神迹的权威,但是有数百篇圣传告诉我们他的神奇的工作:他如何用仅够一人食用的食物养活了一大群人;驱除恶魔;有一次祈求上天降雨,另一次则祈求停雨等;他如何用手触摸山羊干涸的乳房使其流下乳汁;病人触摸他的衣服或头发,疾病霍然而愈等。从这些圣传中,我们可以看到基督教的影响:尽管穆罕默德有较为冷酷的见解,但“当爱你的仇敌”也常被用来训诫信徒;主祷文采自四福音书;播种者的寓言,婚礼中的来宾以及葡萄园中的劳动者等故事,也都变成穆罕默德的教谕了。总而言之,尽管他娶了9位太太,从他的种种言行看,他都称得上是一位优秀的基督徒。伊斯兰教徒曾严厉地抱怨说,许多圣传被杜撰为倭马亚王朝、阿巴斯王朝及其他朝代的宣传标语。伊本·阿比(Ibn Abi al-Awja)于772年在库法被处死,因他承认曾编过4 000篇圣传。少数怀疑论者讥笑圣传的搜集,并用圣传那种严肃的形式编一些枯燥无味的故事来取乐。然而接受经审定核准的圣传的故事,并认为它们与信仰及道德是相关的,这变成正统派伊斯兰教徒的记号,他们因此被称为圣传派信徒。

一篇圣传记载,天使伽百利问穆罕默德,“什么是伊斯兰?”——穆罕默德伊斯兰答说:“伊斯兰即是信仰安拉神及先知,背诵祈祷文,给予布施,遵守伊斯兰历第九月的戒斋,并且向麦加朝圣。”而祈祷、布施、斋戒及朝圣是伊斯兰教徒的四大义务,再加上信仰安拉神及先知,合称为“伊斯兰教的五大信念”。

祈祷之前须斋戒,伊斯兰教徒被要求每日祈祷5次,而斋戒的重要性仅次于虔诚。跟摩西一样,穆罕默德以宗教作为教导卫生及道德的工具,因为就普遍的情况而言,只有神秘的形式,方能让一般大众接受理性的教导。他告诫说,一个不清洁的人的祷告,上帝是不会也不愿接受的。他甚至想到祈祷前应刷牙漱口,但是最后他妥协了,只需洗脸、手和脚就够了。(第5章6节)自上次斋戒后,男人曾发生性行为,女人有月经和生育的,再行祈祷前必须要沐浴一番。黎明、正午稍过、晌午、日落以及睡前,伊斯兰教寺院的执事爬上尖塔诵念祈祷文:

上帝是最伟大的!上帝是最伟大的!上帝是最伟大的!上帝是最伟大的!我证明安拉是唯一的神。我证明安拉是唯一的神。我证明安拉是唯一的神。我证明穆罕默德是安拉的使徒。我证明穆罕默德是安拉的使徒。我证明穆罕默德是安拉的使徒。一起来祈祷!一起来祈祷!一起来祈祷!敬祝成功!敬祝成功!敬祝成功!上帝是最伟大的!上帝是最伟大的!上帝是最伟大的!除了安拉以外没有其他的神!

这是一篇有力的祈愿,一篇高洁的训示,它与太阳一同升起,是在劳碌的工作中受人欢迎的一个休止符,是在宁静的夜里,一篇庄严的神的信息。在同一个时间,从各城市的尖塔上,传出尖锐悦耳的吟唱,呼吁世俗的人类暂时放开一切,与神秘的生命及心智的渊源做一次短暂的沟通,即使对一个外来人来说,这种吟诵也是悦耳动人的。在5次祈祷的时间里,所有的伊斯兰教徒,不管他在何处,不论他在做什么,必须停止一切工作,洁净自己,匍匍在地上,朝向麦加及克尔白,以同样连续的语调,像太阳缓缓地掠过天空一样,背诵这一篇相同的祈祷文。

那些时间充裕而且信仰真诚的人,就走进伊斯兰教寺院去祈祷。通常寺院的大门是终日敞开的,任何伊斯兰教徒,不管正统派或其他教派,均可进去沐浴、休息或祈祷。在走廊里,教师们在讲学,法官们审理诉讼,哈里发们在宣布政策及法令;一般民众聚在一起聊天,听新闻,甚至谈生意;所以伊斯兰教寺院,就像犹太人的会堂和基督徒的教堂一样,是日常生活的中心,是整个社群的大家庭。每周五正午前半小时,执事在寺院的尖塔诵唱颂词——祝福安拉神、穆罕默德及其家族,以及那些伟大的伴护,并号召群众前来寺院聚会。前来礼拜的人都已经沐浴过,穿上干净的衣服,而且都抹上香液,或者至少他们已利用庭院中的水槽及水池,作了部分的清洁。通常当男人到寺院去,女人便得留守在家里,反之亦然。这是因为一旦女子出席,即使她们是戴了面纱的,亦会分散男人的注意力。礼拜的人在寺院正门口脱去鞋子,换上拖鞋或仅穿着袜子进去。在厅里或者在院子里(如人数众多的话),他们肩并肩,一行行一列列地站着,面向壁上的神龛,神龛朝着麦加的方向。一位立祷者诵读一段《古兰经》,然后做一段简短的布道。每一位膜拜者诵念数段祷文,然后再按照规定的跪拜仪式,双膝下跪,上身匍匐;清真寺(Mosque)意指在祈祷中匍匐的地方,原是阿拉伯字Masjid,从萨贾德(Sajada)变化而来,意指跪下、膜拜。在近东Masjid读做Musjid,而在北非则读做Musghid-—不知法文和英文的拼法有何所本。之后,立祷者再诵一段较为繁杂的祷文,而聚会的大众则默默地颂念。无需唱诗,没有圣灵显现,也没有圣餐等其他仪式,也不必在礼拜时募款或奉献。宗教已与国家合而为一,经费来自公共资金。主祷者不一定是僧侣,可能是一位俗人,他靠着世俗的职责赚取生活费用,他由寺院住持指定担任一个时期的主祷,在聚会时领导祈祷,可得到一些微薄的薪水。在伊斯兰教中没有祭司。周五祈祷完毕,教徒即可自由离去,如果愿意,可像其他日子一样从事工作。然而无可否认,他们知道超越经济及社会竞争,还有一个超凡脱俗的净化时刻,在不知不觉中,借着共同礼拜的仪式,整个社群紧密地团结在一起。

伊斯兰教徒的第二项义务是布施。穆罕默德对于富人几乎跟耶稣一样严苛,因此有人说,他在开始时是以社会改革者的姿态出现的,反对富商、贵族与贫苦大众悬殊的生活。显然,他早期的追随者都是些出身微贱的人。他在麦地那最初及最重要的活动之一,便是确立向所有公民征收2.5%的动产税,用以解救贫苦大众。有专职的官员负责征收及分配这项收入。部分用在兴建伊斯兰教寺院、支付政府行政支出及战争的开销上,而战争更可夺取大量的战利品,因而使给予贫民的救济金更充裕。“祈祷,”欧麦尔二世说,“把我们引向上帝的中途,斋戒带我们到他的宫殿门口,而布施使我们登堂入室。”圣传中有许多伊斯兰教徒乐善好施的故事。例如,据说哈桑在他一生中有三次将他的财产与贫民分享,并有两次捐出他所有的财产。

第三项义务便是斋戒。一般说来,伊斯兰教徒不饮酒,不吃腐肉以及猪、狗肉。但是穆罕默德比摩西更加慈蔼,禁食的东西在必要的时候仍可食用。对一客含有禁食的肉类的干酪,他只是以带点幽默的狡黠口气说:“当你使用的时候,想一想安拉神。”他不赞许苦行僧的行为,并且贬抑修道院的生活。(第7章27节)穆罕默德的信徒要凭着良知来享受愉快的生活,但必须是非常简朴的。但是伊斯兰教跟其他宗教一样,仍有某些禁忌,一则是为了磨炼志节,再则是为了卫生的缘故。到麦地那不久,看到犹太人过每年一度的约姆·基普尔(Yom Kippur)节(译按:犹太历的第一月之第十日,白昼不饮亦不食,而在犹太教之会堂祈祷赎罪),他就要求其信徒照样实行,以期争取犹太人信奉伊斯兰教。当他的希望化为泡影时,他就将此节安排在伊斯兰教历之第九月来实行。将近29天的时间,每天白昼,所有伊斯兰教徒都不吃、不饮、不吸烟、不接近异性,而病人、疲惫的旅行者、儿童或老人、抚育婴儿的女人例外。此令初行时,斋戒的月份在冬天,其时白天来得很迟,却结束得很早。但是伊斯兰教的阴历计算要较四季时序来得短,每隔33年,伊斯兰历之第九月是仲夏之月,白昼漫长,暑气使人干渴难熬,但是那些善良的伊斯兰教徒仍然斋戒如仪。每日一入晚,斋戒解禁,伊斯兰教徒即可吃喝、做爱,通宵达旦。在那些晚上,商店是不闭户的,让大家可以宴饮游乐。穷人在那个月份照常工作,稍富裕的则在白天睡觉来打发日子。信仰虔诚的信徒,第九月的最后十天在寺院中度过。据说在这最后十晚中的某晚,安拉神始向穆罕默德宣示《古兰经》。那晚被认为“比一千个月还要有价值”。而一些朴实的信徒,不能确定究竟哪一夜为“神旨夜”,因此十个晚上用同一严肃的态度来度过。第九月之后的第一天,教徒们就举行开斋节来大事庆祝狂欢。他们沐浴,穿上新衣,彼此拥抱以示礼敬,布施及赠送纪念物,同时到死者的坟前去吊祭。

去麦加朝圣是伊斯兰教徒的第四项义务。到圣地朝圣是东方的传统:犹太人希望活着时有一天能亲眼见到锡安山;而在穆罕默德之前,虔诚的异端阿拉伯人已经在向克尔白朝圣了。穆罕默德知道仪式较信仰更难改变,所以他就接受了这一古老的习俗。或许他对神圣黑石非常想念,借着这一古老的仪式,他打开门,使更多的阿拉伯人接受伊斯兰教。克尔白这一净化了的偶像,变成了伊斯兰教徒的神殿,每一位穆罕默德的信徒(贫病者例外)“应尽可能地”到麦加去朝圣——以后被解释为一生中应去朝圣一次。当伊斯兰教传布至远方时,仅小部分信徒履行这一朝圣的义务,即使居住在麦加的伊斯兰教徒,也有不曾向喀巴朝圣而履行其神圣义务的。

勇敢超过两军对垒,可从朝圣的骆驼队忍饥受渴,跋涉在火伞般的阳光下,以及沙漠狂飚的袭击窥其全貌。约有7 000名信徒,或乘驴、马、骆驼,或乘堂皇的轿子,甚或长途跋涉前往,不过大部分人则颠簸在高耸的驼峰之间,“一步一膜拜……无论如何,每分钟要朝向麦加俯身致敬50次”,每天通常要走上30英里,有时是50英里方能遇到一处绿洲。许多朝圣者因此生病,而落在后面,有些就这样死去,有些则落入野兽的口中,供其饱餐一顿。在麦地那,朝圣者在先知的寺院里瞻拜穆罕默德、阿布·伯克尔及欧麦尔一世的墓园,在这些墓穴的附近,据说还留了一块空地,是留给玛利亚的儿子耶稣的。

一见到麦加,商队就在城外撑起帐篷,因为全城的每一寸土地都是神圣的。朝圣者们沐浴全身,穿上无缝的白宽袍,或乘骑牲畜,或徒步跋涉,跟随蜿蜒数里的队伍,缓缓地在满是尘土的黄土路上前进,希望在城内找到一块可供歇脚的地方。在麦加逗留期间,严禁争吵、发生性行为及其他的罪恶行为。在规定朝圣的月份里,圣城内全世界各色人种聚会一堂,在虔诚的礼拜前面,没有国籍和阶级的区分。走进广阔的麦加寺院,数千信徒都小心翼翼地期待着奇异的经验。每个人几乎都忽视了寺院内优雅的尖塔或庄严宏伟的石柱,但是都敬畏地停在哲姆哲姆(Zemzem)井的旁边。据圣传说,此井的水曾使以实玛仪解除干渴。每一位朝圣者都愿饮此井中的水,不管井内的水是多么难喝,更不问效果如何。有人把它装在瓶里带回家去,每天啜饮一口,或在临终前喝它。最后,这些膜拜者屏息凝神地走近巨室中央的克尔白,那是一座小型的庙宇,里边悬挂着银色的吊灯,外边的墙壁上则悬着半墙高的布幔。在一个角落里,便是闻名于世的黑石。朝圣者围着克尔白绕行7次,亲吻、触摸或膜拜黑石。(围绕着圣物巡行——如一堆火、一棵树、一根五月柱、耶路撒冷圣殿中的神坛——是一种古老的宗教仪式。)许多朝圣者由于专心致意虔诚膜拜,以致睡眠不足,精疲力竭,但是他们仍愿在巨室中消磨神圣的夜晚,蹲踞在自己携带来的地毯上聊天、祈祷,以一种神奇而又惊喜的神情,追忆此番朝圣的目的。

为纪念夏甲疯狂地为其子寻找饮水,第二天朝圣者们就在横亘城外的萨法(Safa)和马尔瓦(Marwa)两山间来回步行7次……第七天那些希望进行“大朝圣”(“Major pilgrimage”)的人,便纷纷走向亚拉腊山(Mt.Ararat)——大约有6小时的路程——去倾听3小时的布道。回程的中途,他们夜宿穆兹达利法(Muzdalifa)并作晚祷。第八天,他们成群涌向米那谷(the Valley of Mina),向着谷中的三根柱石投掷七块石头,因为他们相信,当魔鬼阻止亚伯拉罕杀死儿子时,他也曾向撒旦投掷过石子……第十天,他们奉献一羊、一驼及其他有角兽类做牺牲,食用其肉,并分送布施。这个纪念穆罕默德相似行为的仪式,可说是整个朝圣过程的中心仪式。奉献节(Festival of Sacrifice)是在朝圣的第十天,全世界的伊斯兰教徒以同样的牺牲向安拉神奉献的仪式。至此,信徒们方可修面整容,修剪指甲,埋掉修剪下的东西。“大朝圣”的全部仪式至此全部结束,但是通常朝圣者在回骆驼队前,会再向克尔白作一次膜拜。然后他们返回俗世,穿上平常的衣服,带着兴奋而愉快的神情,踏上漫长的归程。

这样著名的朝圣有多方面的意义。就像犹太人向耶路撒冷、基督徒向耶路撒冷和罗马朝圣一样,可以加强信徒的信心,并且借着群体性的经验,可使每一个朝圣者与教义及其他的信仰者发生紧密的联系。在朝圣中,信仰的虔诚,将住在沙漠中的贫苦贝都因人、住在城市中的富商大贾、“柏柏尔人”、非洲黑人、叙利亚人、波斯人、土耳其人、鞑靼人、印度及中国的伊斯兰教徒,聚拢在一起——大家穿着同一式样的袍子,用同样的阿拉伯语,诵念同一段祈祷文,因此在伊斯兰世界中,对种族的歧视就比另处要温和得多了。对非伊斯兰教徒来说,绕行克尔白膜拜是一种迷信行为,但伊斯兰教徒也嘲笑其他信仰的类似习俗,对基督徒所行的圣餐仪式甚为迷惑,认为那仅是精神上的交流与供应的外在象征。任何宗教,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都是一种迷信。

所有的宗教,不论在开始时是如何崇高,不久就会披上一层迷信的色彩,这种迷信是由于身体的极度困乏,以及在求得继续生存的斗争中,心灵上所产生的恐惧而自然产生的。大多数伊斯兰教徒相信术士的巫术,对他们神化未来,寻找隐藏的财富,驱除病魔,给敌人苦痛,医治疾病,抵御妖魔的能力很少予以怀疑。更有人相信巫术能使人变成动物、植物,或者使人遁入空中,这几乎就是整部《天方夜谭》的故事结构。到处充斥着精灵,以各种不同的鬼怪或伎俩来捉弄或戏谑人类,使不谨慎的妇女怀孕。大多数伊斯兰教徒(约占基督教世界人数一半)均身佩护身符,以抵御鬼魅的侵扰,并认为日子有幸与不幸,相信梦境可泄露未来的命运,而上帝有时也是借梦来与人交流。每一位伊斯兰信徒,就跟基督徒一样,都很相信占星术。天体用来确定伊斯兰教寺院的方位和宗教上的节令,也用来选择吉庆瑞祥,它决定每一个人一生的命运——即他的个性和命运,都是由他出生时头顶上那颗星辰的方位来决定的。

外界看来,伊斯兰教各派在仪式及信仰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区别,但是伊斯兰教在早期已经分裂成各种派别,其数目之多与斗争之激烈,就如同基督教世界一样。有主张尚武的、纪律严谨的和民主的哈瓦利吉(Kharijites)派,主张没有一位伊斯兰教徒会永远受到谴责的穆尔吉亚派,贾卡利(Jabrites)派否认自由意志是绝对的宿命论者,维护意志自由的盖德里叶(Qadarites)派,以及其他各种的派别。我们对他们的诚信及博识极表尊敬,并且是永远如此。但是什叶派无可避免地是属于历史的。他们推翻了倭马亚王朝,掌握了波斯、埃及和印度的伊斯兰教信仰,且深深地影响了文学和哲学。什叶派起源于两宗谋杀案——即阿里、侯赛因及其家属被谋杀。伊斯兰教大多数小宗派辩称,因为穆罕默德是安拉神选定的使徒,则先知的子孙,承袭先知的精神和宗旨,继承他在伊斯兰教的领导权,这些一定是安拉的意旨。除了阿里以外,在他们看来,所有的哈里发都是篡权者。当阿里成为哈里发时,他们欢欣鼓舞;当他被谋杀时,他们哀痛万分;而当他们听到侯赛因被杀时,莫不惊恐万状。在什叶派的寺院中,阿里和侯赛因两人被当做圣人般供奉着。他们的神龛之受尊重,仅次于克尔白及先知之墓居于第二位。可能是受到波斯、犹太人及基督救世主观念和佛教菩萨观念——不断圣化的影响,什叶派认为阿里的子孙应成为首领(Imams,即模范之意),这是神圣智慧的具体表征。所以第八代首领里扎(Riza)在波斯东北部马斯哈德(Mashhad)的墓,被视为“什叶派之光辉”。873年,第十二世首领穆罕默德·伊本·哈桑(Muhammad Ibn Hasan)——在位第十二年时突然失踪。什叶派深信,他没有死去,而是等待时机,重新降世,以领导什叶派教徒登上世界的巅峰及最高福祉。

跟大多数宗教一样,伊斯兰教的各种派别,彼此间的仇恨根深蒂固,其仇恨之深,较对各宗派不忠不义之分子犹有过之。对于异教——如基督教、祆教、塞比教派及犹太人——倭马亚王朝表现出某种程度的容忍,同时代的基督教国家几乎不能与之相比。他们获准自由选择信仰,并保留其原有教堂,唯一的条件是他们必须穿着易于区别的棕褐色衣服,且视各人所得,每年须向政府交缴1至4第纳尔的人头税。此税只向符合兵役条件的非伊斯兰教徒征收,而对僧侣、妇女、青少年、奴隶、老人、残者、盲者或极贫弱者则不征收。缴此税者得免除(或排除)兵役,并且免缴社群内的2.5%的慈善捐,亦可受到政府的保护。虽然在伊斯兰教法庭上他们的证言无效,但他们可在自己的领袖、法官及法律之下组织自治政府。容忍的程度因朝代而不同,各继承者时严时松,大致说来,倭马亚王朝比较仁慈,阿巴斯王朝宽严并施。欧麦尔一世将所有基督徒及犹太人驱逐出伊斯兰圣地阿拉伯半岛。一篇可疑的圣传将“欧麦尔公约”归属他的作品,该公约限制他们的一般权利。倘使真有其事,那么这一律令也终究被忽视了,因为欧麦尔本人继续允许埃及境内拜占廷前政府给予基督徒的承诺。

聚居在近东的犹太人,视阿拉伯人为解放者。因为那时他们正遭受种种困及间歇性的宗教迫害,而现在他们与基督徒站在对等的地位上,在耶路撒冷再度得到生活和信仰的自由,在亚洲、埃及和西班牙的伊斯兰政权统治下,他们拥有了在基督徒统治下不曾有过的繁荣。居住在阿拉伯半岛以外、亚洲西部的基督徒,通常都可毫无阻碍地履行自己的宗教信仰。直至伊斯兰教纪元3世纪,叙利亚境内基督徒仍然占据优势。在马蒙之世(813—833年),在伊斯兰世界中共有1.1万座基督教教堂——同时还有数百座犹太人会堂以及祆教庙宇。基督教的节日庆典自由而公开地举行,基督徒朝圣者可以很安全地到巴勒斯坦参拜基督教神龛。在12世纪时,十字军发现在近东有大批基督徒,现在那里的基督徒社区也是从那时遗留下来的。非基督徒常受君士坦丁堡、耶路撒冷、亚历山大港及安条克的长老们的迫害,而在伊斯兰教徒统治下,他们都能过着自由而安全的生活,因为伊斯兰教徒觉得彼此争论是十分不明智的。9世纪时,安条克的伊斯兰教徒省长,指定一支特别护卫军来阻止基督教各派在教堂中彼此屠杀。在多疑的倭马亚王朝,寺院和尼庵蓬勃一时。阿拉伯人很赞许僧侣们在农业和土地改良上的成就,称赏寺院酿造的葡萄酒,以及在旅行中享受到的基督教修道院那份殷勤亲切的招待。有一段时期,两者的关系可谓水乳交融到前所未见的境界,胸前佩戴十字架的基督徒,可到伊斯兰教寺院与他的伊斯兰教徒朋友聊天。在伊斯兰教政权的行政机构里,雇有数百名基督徒职员。基督徒经常占据重要职位,而引起伊斯兰教徒的抱怨。塞尔吉乌斯(Sergius)是大马士革圣约翰教堂的神父,曾任阿卜杜·阿尔—马立克财政部长,而约翰本人是教会最后一位希腊教父,亦是统治大马士革的议会领袖。一般说来,东方的基督徒认为伊斯兰教的统治,要比拜占廷及教会的统治仁慈多了。

大概是早期伊斯兰教所采取的这种容忍政策,使这一新的信仰很快即赢得在亚洲、埃及和北非的大部分基督徒,几乎全部祆教徒及异教徒,以及许多犹太人的归心。共享统治者的信仰,在财富上是一件有利的事。战俘如接受安拉神、穆罕默德及心身净化,即免于沦为奴隶。渐渐地,非伊斯兰教地区的人民开始采用阿拉伯语言、服饰,《古兰经》上的律法及信仰。希腊文化,经过千余年的繁荣,已渐渐式微了。罗马的大军无法征服各地原始信仰中的神,拜占廷的正教曾引起异端的叛乱,而伊斯兰教教义无须改变信仰,他们得以保存信仰及崇拜仪式,遗忘了过去的神祇,而对新的宗教变得忠诚。从中国、印尼、印度,经波斯、叙利亚、阿拉伯半岛和埃及,直至摩洛哥和西班牙,伊斯兰教触动了无数的心弦及幻想,铸造了道德和生活规范,给予人们慰藉和强而有力的自尊。今天,它拥有全世界3.5亿人口心灵上的共鸣,通过过各种不同的政治工具,使他们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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