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默塞特公爵(1547—1549)
继亨利为王的,是他的10岁男孩,爱德华六世。霍尔拜因于4年前曾给他画过许多像,最传神的一幅有着下列特点:头戴饰有羽毛的贝雷帽,身穿貂皮翻领大罩袍,棕褐色的头发,配上一张温柔机智的脸。看他的脸,便令人想到简·西摩。从这张脸中,一点也找不到亨利八世的影子。显然,他在遗传方面,完全来自母系,最显著的一点,就是体弱多病;谈统治,他可说一点能力也没有。尽管如此,因他命定是王,不得不担当王的责任。为了要担当王的责任,他拼命学习语言、地理、政治、兵法。除了做学问,还得随时了解一般政务。他即位后的一般表现,其和善使所有英国人都感到,今天的王座上,天使已代替了食人魔。爱德华的老师,是克拉默,因此,他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新教徒。他不主张以严刑峻法处治异端,但他却不许天主教徒的姐姐玛丽去望弥撒,在他认为,弥撒充满偶像崇拜。枢密院替他挑选他舅父爱德华·西库(Edward Seymour)为摄政,他同意了,因为舅父也具有新教思想。他于接受其为摄政后,立即便封之为萨默塞特(Somerset)公爵。
萨默塞特公爵,机智、英勇、正直。此人虽非十全十美,但举目斯世,确属不可多得之才。英俊、文雅、慷慨,对穷人富同情心,身为贵族,怯懦、自私人皆视为当然,在他却深以为耻。虽然大权在握,但他绝不滥用,不但不滥用,还扫除了亨利七世及亨利八世所行的许多专制。他开放言路,废止许多从前视为叛逆及该判重罪的条款。他规定判刑必求证据确凿,及发还死刑犯妻子的嫁妆。他取消了宗教迫害法规。这时,他仍以英国国王为英国教会领袖,批评圣餐者,仍须受罚。他将两种领受圣餐式,制为法令,明令以英语为礼拜语言,革除为死者所行之弥撒,及否定炼狱观念。此时逃亡国外的新教徒乃纷纷返国。随他们而来的有路德教义、茨温利教义及加尔文教义。外国宗教改革者,因渴慕这种自由,也纷纷携带他们的福音来到英国。彼德·威弥利(Peter Martyr Vermigli)及布塞尔,来自斯特拉斯堡。奥基诺(Bernardino Ochino),来自奥格斯堡。简·拉斯基(Jan Laski),来自埃姆登(Emden)。再洗礼教徒及惟一神教徒,横跨海峡到达英国。他们的说法,使新教徒和旧教徒同样吃惊。伦敦出现了大批打倒偶像论者,他们冲进教堂,见十字架、绘画、圣像便一律拆毁。剑桥大学彭布罗克学院院长尼古拉·里德利,公开抨击偶像及圣水。克拉默大主教,更“于四旬斋中,公开吃肉。诸如此类的情形,自英国成为基督教国家以来,可说均前所未闻”。枢密院认为,这种做法未免过分。但萨默塞特公爵认为,这不是过分而是枢密院的思想问题。为了矫正枢密院思想,他特派一位改革者领导枢密院。在公爵领导下,国会于1547年下令,所有教堂墙壁窗户上所绘之先知、使徒、圣徒画像,均应抹去,“同时,以后永远不许再绘”。教堂中,染色玻璃及各种雕像一律捣碎;皇家标志,取代了所有十字架。全英国教堂,墙壁一律粉刷成白色,染色玻璃窗一扇也看不见了。每一个地方,都有人争着去发教堂的洋财。1551年教会剩余财产,全给政府收个精光。一度美轮美奂的中世纪天主教教堂,现在给剥削得只剩一个躯壳。
在这项转变中,克拉默大主教是精神上的领导者。和他唱对台戏的有伦敦主教埃德蒙多·邦讷(Edmund Bonner),及温切斯特主教斯蒂芬·加德纳。不过这两位主教,都给大主教送进了佛里特(Fleet)监狱。[1]在这些年中,大主教所致力的,是写一本书来代替天主教弥撒书及每日祷告书。助他完成这项工作的人,有彼德·威弥利及其他学者。他们所完成的这部书,现在称之为《祈祷书》(Common Prayer)。这部书虽由他人帮助,但1548年应世的第一部,主要部分皆系出自克拉默之手。这本书情文并茂,其中充满克拉默对新信仰的热诚。书中不少译自拉丁,而且译文中亦处处洋溢着克拉默的才情。事实上这本书所表现的思想,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革命性。它虽弃绝弥撒的供祭,但对化体论,却既不否定亦不肯定。大体上说,它采取了部分路德思想,保存了大部分天主教仪式。因此,对于这本书,读者若不是一个百分之百的罗马教徒,大致都是可以接受的。克拉默不把这部书提交教士会议,而把它提交国会去讨论。对宗教,国会根本是外行,因此对于信仰及仪式,不会发生太多的争论。最后,国会把这部书视作法典,通令全国教堂一律遵行。邦讷及加德纳因获1549年大赦本已恢复自由,现在,由于他们反对国会之宗教立法权,故又再度入狱。玛丽公主之望弥撒有了限制。这项限制是,望弥撒只可在她自己宫内,此外其他任何地方都不行。
一项具有危险性的国际局势,使英国新旧教之争,暂时停了下来。法国国王亨利二世,要求英国自博洛涅撤退,不撤退,他即派兵进围博洛涅。苏格兰女王,玛丽·斯图亚特,年仅15岁的法国女孩,由于她所具的背景随时都可使苏格兰燃起战火。萨默塞特公爵,在获知苏格兰人正从事煽动及以武器提供爱尔兰叛徒后,为了先发制人,乃率军越境,于平克·克莱格(Pinkie Cleugh)将苏格兰守军一举击溃(1547年9月10日)。作为战胜者,他对苏格兰人所提的条件,其宽大颇使人吃惊。这些使人吃惊的条件,后世史家的评论是:充满远见。下面就是这些条件的要点:在苏格兰人不损失丝毫自由及财产情况下,英苏应联合组成大不列颠帝国;在帝国统治下,英苏各有其法律及政府;此帝国之统治权现在虽属英国,但当目前在位之英国国王一旦结束其统治,帝国统治权即自然移转至苏格兰女王的后裔之手。英苏联合,实际上系开始于1603年。此项联合对天主教是有利的,它延长了天主教在苏格兰的寿命;它使天主教在英国重振声威。不过,当时的苏格兰天主教徒,却反对英苏联合。他们认为基于此项联合,会使英国新教势力夺去其所控制的土地。此外,苏格兰贵族,对于此项联合也不热心。因为他们现领着法国政府的年金,联合远景再好,一鸟在擒,总胜于二鸟在林。
萨默塞特公爵自当政以来,可说历尽千辛万苦。英国情况风雨飘摇。英法两国,随时会以兵戎相见。国内新旧教之争势同水火。农民暴动时有所闻。最使他感到痛心的是,他发现他自己的亲弟弟在阴谋推翻他。托马斯·西摩(Thomas Seymour)野心极大,单做海军上将,单在枢密院坐个位子他感到不满足。他认为,以他的聪明睿智应当做王。他先后向玛丽公主及伊丽莎白公主示爱,但均遭到拒绝。他收受从造币厂盗来的金钱,他和横行英伦海峡的海盗分赃,他用这样得来的钱私置军火。他的阴谋暴露了,他被窝立克(Warwick)及南安普敦(Southampton)的伯爵告发。国会上下两院一致对他加以谴责。1549年3月20日判决处死。萨默塞特想庇护他,可是没有成功。弟弟的头掉后,哥哥的威风也跟着一落千丈。
萨默塞特公爵的垮台,是由凯特(Ket)之乱促成的。这次叛乱,说明了历史上一大法则:农民暴动,在德国系以新教徒为首,在英国系以天主教徒为首,但无论在德国或在英国,人民对于经济的不满,首先做出反应的就是宗教。英国由于政权操纵于新教徒之手,故带头反应的就是天主教。农业之贫乏,人民之痛苦,新教徒史学家弗劳德(Froude)说:“完全都是宗教改革的结果。”在本朝代中,新教徒领袖,如克拉默、拉蒂默、利弗(Lever)、克劳利(Crowley)等,均以谴责剥削农民著名。萨默塞特公爵,就新地主之无情剥削农民一点,尤深表愤慨。他骂新地主为“从粪堆里爬出来的暴发户”。对于贫苦民众,国会无法可想之余,只有第一严令禁止乞丐,第二指示各教堂每周发起救贫捐。为想充分了解圈地及地租情况,萨默塞特曾派专人组团调查。可是这个团曾遭地主公开及秘密的反对。佃农因怕地主报复,故对地主劣迹,也多隐忍不言。调查团于调查后,对国会曾提出若干改革建议。所提建议尽管非常温和,但国会因受地主左右,竟然遭到拒绝。萨默塞特曾于私邸接见贫民,问其疾苦,但他这种做法,却大遭贵族所忌。不少贵族,在窝立克伯爵(Earl of Warwick),约翰·达德利(John Dudley)领导下,即因此积极活动推翻他。
正当这个时候,农民暴动全面爆发。首燃战火者,为萨默塞特州,接着维尔特(Wilts)、格洛斯特夏(Gloucester shire)、多西特(Dorset)、汉普郡(Ham-pshire)、牛津、白金汉西部之康沃尔(Cornwall)、得文(Devon)、东部之诺福克、肯特等州亦纷纷响应。在诺维奇(Norwich),一位小地主,罗伯·凯特领导叛乱。他们夺取市政府,组织农民公社。这个叛乱集团,统治诺维奇及其附近地区长达一月之久。凯特率其徒众1.6万人,扎营于诺维奇以北之毛斯霍尔德(Mousehold)山。在山上一株橡树下,每天从事于对所谓反动地主之审判。凯特并不嗜杀,经他判决有罪之人,一般仅为监禁。但对财产,他却另有一套办法。他令其徒众扫荡四乡,攻入领主庄园,夺取其武器,没收其粮食牲口。羊——就土地使用上而言,乃农民之敌对者——没收达两万余只。配上牛、鸭、鹿、猪,凯特及其徒众,天天开羊肉大宴。即令在大吃大喝之际,凯特仍能使其徒众井然有序。凯特胸怀宽大,有些牧师公然劝其徒众放下武器,他亦不闻不问。萨默塞特对于这些叛乱分子,心里颇表同情,不过,他亦不反对窝立克的主张:叛乱集团必须解散,否则,整个英国经济结构就会宣告破产。窝立克受命率军平乱。他对叛乱者宣称:各人解散回家,一律均可无罪。凯特想接受,但其部下却不从。不解散惟有一战,1549年8月17日,窝立克以优异战术击溃叛军。是役,叛军死者3 500余人。余众投降,窝立克处死9个激烈分子,凯特及其弟则解送伦敦监狱。窝立克战败凯特,其余叛乱集团均闻风丧胆。在降则无罪号召下,人人均放下武器。叛乱领袖被捕后,由于萨默塞特心怀宽大,因此获释者为数不少,即使是凯特兄弟,在他庇护下也能暂免一死。
攻击者的矛头,纷纷指向萨默塞特。他们指责他,因为他同情穷人,故使叛乱者获得鼓励。他们指责他,法军进围博洛涅,是他外交失败的结果。他们指责他包庇政府中之贪污分子。他们指责他促使通货贬值。他们指责他存心贪婪聚敛财货。他们指责他浪费公款大修官邸。窝立克及南安普敦,处心积虑要他下台。大多数贵族,对他的财富虽不眼红,但谈到他对农人的宽大,皆深表不满。萨默塞特公爵成了众矢之的。1549年10月12日,萨默塞特被打入天牢,坐牢前,还被人牵着在伦敦市区游街示众。
[1]伦敦监狱之一,之所以叫佛里特,因其傍有佛里特溪(Fleet Stream)之故。此溪出海口,现已与泰晤士河河口混而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