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厚的女王(1553—1554)
要了解玛丽,得自其幼年可悲的身世谈起。玛丽从幼年起,可说即毫无幸福可言。两岁不到(1518年),她可怜的妈妈就被爸爸遗弃。8岁,爸爸和妈妈闹离婚。15岁,爸妈仳离,母女分别打入冷宫。狠心的爸爸,当她妈妈临死的时候,甚至都不许她们母女见最后一面。1533年,伊丽莎白出世,她不但给削去了公主头衔,而且被视为“私生子”。神圣罗马帝国驻英大使,当时即发生这种恐惧:安为了除掉她女儿的政敌,也许会对玛丽下毒手。当伊丽莎白在哈特非时,玛丽被派去伺候她。在那儿,她住的是很“恶劣的房子”。她的贴身侍女给遣走了,新来的侍女,全由哈特非的谢尔顿(Shelton)小姐指挥。这位小姐一再提醒她:“你是私生子,你这样倔强,如果我是王,我就会一脚把你踢开。”有一次还特别告诉她,国王已经示意,不久就要送她上断头台。在到哈特非的第一个冬天(1534年),由于受不了精神肉体的折磨,她病了。病得很重,差一点就没命了。忽然,做国王的爸爸对她宽厚起来。不过这种宽厚不是无条件的。他要她立下三张字据:第一,承认国王为英国宗教最高领袖;第二,承认她妈妈与国王的这项婚姻不成立,理由为“血族相婚”;第三,自己承认自己为非婚生子。
这类惨痛经验,使玛丽大受刺激。“她的心中充满着恨”,她的身体弱不禁风。在萨默塞特领导下,国会正式承认她为王位继承人,这时她才稍稍恢复自信。玛丽对天主教的信仰,系自幼培养而成。她一开始就很虔诚。其后,透过妈妈的生死挣扎,使她对此信仰更形坚定。由于处境之悲惨,因此天主教已变成她惟一的安慰。1549年枢密院令她停止望弥撒,不停必将对她不利,但她仍坚定不移。她的固执,幸获萨默塞特的宽容。但自萨默塞特失势后,爱德华对她即不再客气。他下令贯彻枢密院命令,由于玛丽仍不服从,致使3名伺候她的宫女以违反王命而被打入天牢(1551年)。最后,直到把专为她举行弥撒的礼拜堂加以封闭,她才暂时死掉去望弥撒的心。宗教仪式之被剥夺,使她精神几乎濒于崩溃。这时,她曾请求神圣罗马帝国的大使助她逃往欧洲。但因查理有所顾忌,故而没有答应这项请求。
现在时来运转,一方面,与她作对的窝立克众叛亲离;一方面,万众归心于她,拥护她的人纷纷前来,他们不但自带粮食武器,而且有钱人还慷慨解囊。1553年8月3日,玛丽进入伦敦,全伦敦老百姓,包括占人口约一半的新教徒在内,无不大表欢迎。伊丽莎白公主诚惶诚恐地到城门口接她。伊丽莎白心想,玛丽可能会狠狠地报复她,但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玛丽不但热烈地拥抱她,而且对她的侍女也恩遇有加。全英国这时又欣喜若狂,这份欣喜,这份狂欢,惟亨利八世即位时之庆祝可比。
玛丽即位之时,年仅37岁。年岁不大,但已历尽沧桑,面容显得非常憔悴。从小到大,一切有名的疾病,差不多都和她结上了不解之缘。她经常所患的病有:水肿、消化不良、头痛。为了治病需要放血,放血使她面容苍白心情烦躁,一再月经不调,使她伤透脑筋,因为这种病,可能变成生男育女的障碍。现在,她的身体脆弱得像株杨柳。头发花白了,额上出现条条皱纹。视力差透了,写的东西不靠近鼻子便看不见。她长得不难看,但谈不上美。乍看起来,颇近于男性,其声调之低沉亦类乎此。生活的折磨,使她完全失去了女性应有的魅力。不过作为一个女性,有几点还是值得称道的。她会打毛线、会绣花、会弹琵琶。谈学问,她通好几种语言:西班牙文、拉丁文、意大利文及法文。如果她不具有皇家血统,且牵扯到宗教纷争,她不失为一位好妻子。她生性俭朴,不会玩弄权术。她渴望着爱人和被爱。她好发脾气,也会骂人。她相当倔强,但不骄傲。她知道她智力有限,因此颇能虚心接纳别人的意见。除对宗教信仰一事外,她是很少固执己见的。对不幸者,她极宽仁慈爱。凡法规有不便于民者,只要她知道便会设法废止。她常微服查访民间疾苦。进出贫民区,与婆婆妈妈闲话家常。知道她们有了难处,她一时不能解决的会记下来,能解决的便立即施以援手。她对教育相当注重,前代所没收的大学财产,她勒令一律发还。
玛丽最值得令人称道的一点,系其秉性非常宽大。在她即位前,因不接受新教而遭禁锢的人如加德纳、邦讷等固已无条件获得自由,即便是所有反对她继承王位的人,她也不严加追问。不错,在反对她的人中,如萨福克公爵之流,她曾令他们缴一大笔钱给国库,但她的目的,在降低赋税以减轻老百姓负担。来自外国的新教徒,如彼德·威弥利等,皆毫不刁难任其离去。玛丽的枢密院,对窝立克及其他6个阴谋逮捕玛丽并拥简为王的人,立加审讯判处死刑。但玛丽却主张连窝立克在内一律赦免。持异议的为雷奈(Simon Renard),现任之神圣罗马帝国的驻英大使。因其说得有理,最后玛丽才放弃一律赦免的主张。这些判处死刑的人中,3人在执行死刑时,最后一分钟改信天主教。简受审判时,表现得可怜兮兮的样子。玛丽主张放了她,后经枢密院各大臣力争,乃改判交天牢从宽看管。
8月13日,女王下令,宗教信仰“不加强制”。此乃近代政府,承认宗教自由的先声。她天真地想,新教思想,以辩论即可说服。于是乃举行一次公开辩论,让在神学上持不同观点的人一律参加。辩论的过程很糟,新旧教徒彼此挖苦谩骂,是是非非争辩不休,于是此会乃草草结束。会后不久,当波那大主教在其所属教堂为天主教辩护时,一把匕首忽从听众中向他飞来!正中要害,但因获两新教徒的立即抢救乃得不死。消息传到玛丽耳中,于是,她开始怀疑宽大政策之采用是否得当。1553年8月玛丽即下令:关于信仰问题,国会未予裁决前,除大学外各教堂不许公开讨论。克拉默现在仍为大主教,被软禁在其兰贝斯(Lambeth)故居。他照旧大骂做弥撒乃“亵渎神圣”之举。直到1553年9月,他和拉蒂默才再度被关进天牢。在此之前两月,关进天牢的,还有伦敦区主教里德利。他之所以被关,原因是他公然宣称玛丽与伊丽莎白都是私生子。尽管如此,玛丽在初上台的这个阶段,她的宽大实为当代任何统治者所不及。
玛丽面对的问题,远远超过她所能负荷的,因为她既无才能亦乏机智。首先使她感到吃惊的,是政府的贪污腐败。她一再下令整饬,可是言之谆谆听之藐藐。她先以身作则,下令减削皇帝经费,继则整顿币制,使浮动的金融稳定下来。有一项措施值得喝彩,即她使国会议员选举摆脱了皇室羁绊。这样选举所产生的国会,为“历年所见最理想的国会”。一桩失策的事,税减得太多了。税收不足,以致政府入不敷出。为了弥补赤字,她只有提高布匹的出口税及法国酒的进口税。但这样做,虽对穷苦民众有利,却导致了商业上的不景气。她不希望资本主义向前发展,因此有个人最多不得拥有织机两台的规定。她对“纺织富商”以低工资剥削工人的现象感到非常不满,为了保障工人,她规定厂主不得以实物折抵工资。玛丽心中有一大堆善政,但可惜左右无人以致完全落空。当然还有一层,经济有经济本身的发展规律,这项发展非一二人之意志所能左右。
即令在宗教政策方面,玛丽也得在经济规律之前却步。当时,在英国具有影响力的家族中,几乎所有家族都从宗教改革中分润到天主教的会产。这些家族,听说要恢复天主教信仰,当然是反对的。新教徒,人数虽少,但却有“钱”有势。弄反了,他们随时可以拥立赞成新教的伊丽莎白。玛丽对于使天主教恢复旧日威势一点颇为热心,但具有与新教徒32年斗争经验的神圣罗马皇帝,却告诉她鲁莽不得。他建议她慢慢来,并说弥撒的举行,目前仍应维持在不公开及限于其左右少数人参与的状态下。可是玛丽认为宗教不是政治,她没有这么大耐心。玛丽对于赴天主教教堂祷告的频繁和热心,使伦敦受过新教洗礼的一代深感诧异。在祷告时,玛丽叫西班牙大使跪在她旁边一道求神的指引,这位大使做是照做了,可是却显得很勉强的样子。玛丽觉得恢复天主教信仰——这种信仰她曾视之若命,为了这种信仰,她曾饱受迫害——是她神圣的使命。她遣使专赴罗马,请求教皇撤销停止英国举行天主教仪式的禁令。但当教皇派红衣主教波尔为其特使准备赴英时,她却接受查理的劝告,以时机尚未成熟叫波尔暂且勿来。
1553年10月5日所召集之国会,不像以前只是个仰承御旨的机构。这个国会一方面,固然同意废止爱德华时代关于宗教的立法,减轻前代——亨利八世及爱德华六世——所定之苛刑使至往昔之程度,及撤销过去国会视玛丽为“非婚生子”之议案——至此,玛丽才算正式抹掉了私生子的臭名;可是另一方面,却拒绝考虑发还天主教财产,及认可恢复教皇在英国的权威。国会告诉玛丽,他们认为,只有“她才是英国教会之主”。做英国教会之主,玛丽并无兴致。不过,既然国会要她做,她乃借此权力起用前遭罢斥之天主教主教以代目前之新教主教。在此措施下,邦讷又复出掌管伦敦教区,加德纳又复出掌管温切斯特教区。玛丽又以加德纳为其御前顾问。这一来,凡结过婚的传教士即不容许在各教区内立足。弥撒的举行,最初须先获允许,渐渐,允许已不必要。最后,不但不必请求允许,反而暗中得到鼓励。一位新教徒兼史学家这样说:“使天主教在英国重振声威的想法,除伦敦及少数城市外,全国上下似均与玛丽具有同感。”1554年3月4日,赦令全国恢复天主教信仰。根据这项赦令的解释。新教及其他教派均属非法。非法教派不但不许传教,而且禁止散发一切出版品。
新旧教势力的消长,给英国所带来的动荡,似不比玛丽婚姻问题为大。由于体质的影响,玛丽对结婚一直深感恐惧,但考虑到皇储问题——如果她不能生男育女,在她之后,王位就会落于新教赞助者伊丽莎白之手——她便不得不找个对象。玛丽宣称,她现在还是处女。这话也许不假,因为假定她稍微浪漫一点,她的作风也许不会这么严肃、紧张及死板了。枢密院建议她以爱德华四世的曾孙,爱德华·科特尼(Edward Courtenay)为对象。但这位王孙,由于骄奢淫逸,所以不合玛丽胃口。爱德华·科特尼因为遭到玛丽的嫌弃,就转而追求伊丽莎白。他所打的如意算盘是:以伊丽莎白取代玛丽。再透过伊丽莎白统治英国——他根本没有想到刚强的伊丽莎白是绝不受人摆布的。查理五世愿意把他的儿子菲利普奉献给玛丽,查理对于菲利普,除神圣罗马皇帝头衔外,准备将来把他所有的一切全交给他。查理更这样保证,如果这项婚姻成功,他愿把荷兰作为这项婚姻所生子嗣的贺礼。玛丽一方面,想到菲利普不久就可成为西班牙、佛兰德斯、荷兰、那不勒斯及美洲的统治者;一方面,想到她自己有一半西班牙血统,再加上这项婚姻关系,必可使英西两国结成政治宗教同盟。基于以上考虑,玛丽对于查理的奉献自然乐于接受。不过为了表示谦逊,她对查理说,怕她年龄过大——她比菲利普年长10岁——配不上菲利普。对于这点,玛丽事实上确很焦虑。她怕她的容貌不能使年轻力壮及充满想像的菲利普得到满足。她甚至不相信她自己会谈情说爱。至于菲利普,当然是不愿意的,他的英国密探告诉他,女王是“天生的圣人”,她“在衣着方面极不讲究”,谈到欧洲皇族女性应有之迷人风韵,她连一点儿也没有。但他老子终于说服了他。查理指出,与玛丽结合,一方面可使西班牙在对抗法国方面有一个强大的盟邦;一方面可使荷兰更趋稳定——荷英商务交往异常频繁。再者,假定这项婚姻告成,西班牙与英法结成天主教同盟,前德国之新教势力即不难加以抑制。最后,查理对菲利普说,接受这项婚姻,可使哈布斯堡家族与图德家族结成一体,这两大家族之联合,足以缔造下一代西欧之和平。
谈到英西联盟可结合成一大势力一点,英国枢密院及全国上下也均持此看法。但是他们恐惧,一方面怕英国会随这项婚姻沦为西班牙的附庸,一方面怕使英国陷入与法作战的泥沼,查理为消除以上恐惧,于是宣称,基于此项婚姻,菲利普之拥有英国国王尊号,仅以玛丽生前为限;同时承认,一则,玛丽在处理英国政务上,有着至高无上之权,再则,玛丽亦可拥有属于菲利普之一切尊号,同时,假定卡洛斯(Don Carlos,菲利普一项较早婚姻所生之子)死而无子,玛丽或其所生之子即可承袭西王王位。另外,这位狡诈的皇帝还加上,玛丽可从他的税收里每年享有一笔为数6万镑的年金。由于种种优厚条款之引诱,英国枢密院略加考虑即批准这项婚事。玛丽自己,尽管生性颇为羞怯,但对这项婚事的满意亦溢于言表。爱人和被爱是她久已向往的。
可是,英国老百姓对于这项决定却不表赞同。作为少数派的新教徒,由于身受迫害,天天希望伊丽莎白取代玛丽,同时,他们害怕,一旦玛丽受西班牙所左右,天主教势力就会日渐增大。由瓜分得到教会财产的贵族,想到可能因此会失去其财产时,不禁发抖。即令英国天主教徒对这项婚姻也心存疑忌:外国人掌握了英国王位,无疑英国将成外国人之工具。全英国反对之声不绝于耳。普利茅斯市惊惶失措地请求法国国王给予保护。4位贵族商议,决定于1554年3月18日兴兵反抗。沙霍克公爵(简·格雷之父曾蒙特赦恩典),起于窝立克郡;詹姆斯·克罗福特(James Croft)爵士,率领其佃户起于威尔斯;卡鲁(Peter Carew)爵士答应自德文希尔(Devonshire)响应;少年托马斯·怀亚特(Thomas Wyatt The Younger),答应于肯特响应。少年爵士这样做,系因其父,诗人老怀亚特,曾占有教会大片土地,他怕英西联姻后要他们白白交出来。这些密谋反抗者,千错万错不该把他们的计划告诉科特尼,同时赋予他说服伊丽莎白支持此项计划的任务。由于加德纳主教,一直对科特尼特别注意,因为玛丽拒绝他的婚事,怕他图谋报复,因此,科特尼被捕,一经拷打,他便将整个计划和盘托出了。
事机不密,阴谋败露,4位贵族宁愿战死,不愿入狱,于是,匆促起兵。1554年2月,叛军一起战火处处。怀亚特率领一支由7 000人组成的部队直逼伦敦。他所用以号召老百姓的口号是:不让英国沦为西班牙的附庸。伦敦市民中,部分新教徒准备开城迎接怀亚特。这时,枢密院惊惶失措,甚至忘了派兵保护女王。玛丽得此噩耗,感到非常迷惘:为什么热烈拥她登上王座的国人,会反对她得到幸福与满足;这种幸福与满足,是她在一生苦难中梦寐以求的。她现在如不能当机立断有所作为,显然她不但会丧失王座,而且会丧失生命。她于是命驾直往伦敦市政厅,她要亲自说服集合在那儿正在争辩左袒或是右袒的人们。她对他们说,如果大家不赞成她和西班牙人联姻,她便决定放弃这门亲事。同时,“我一辈子也不想结婚了”。可是,她当时并不愿使此次政治骚动,披上“西班牙外衣”,因此,她说:“母亲如何爱护孩子,我不知道,因为我还没有做过母亲。可是如果说,为君者当爱民如子,那我可以保证,对你们我愿意成为一个慈祥恺悌的母亲。”她的言辞和勇气,赢得了热烈的赞颂。与会人员一致决定效忠于她。暂时代理政务的市政厅颇有办法,在其决定支持玛丽后不到一天工夫,便组成一支为数1.5万人的军队。大军出动沙霍克即告瓦解。一被捕,克罗福特及卡鲁便逃逸无踪。怀亚特孤掌难鸣,带着他的一小群人在伦敦街上苦斗。他们的目标,在夺取怀特霍尔(Whitehall)的王宫。当叛军接近王宫时,王宫卫队请求玛丽出奔,但是她拒绝了。最后叛军受到控制,怀亚特势穷力竭终于被擒。将怀亚特送进天牢后,玛丽才喘了一口气。她安全了,但是,她变了。她从此已不再是一位宽仁厚德的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