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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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的探求从矿物到植物到动物再到人类,递演递进。日渐增加的学生团体,一则以显微镜为武装,一则受到医生需求的刺激,乃开始窥视人体内部,因而发现与较高等的野兽确切相似的器官与官能。但在生物的大连环体中似乎有了破绽:每个人几乎都同意,人类的心灵与动物的心灵在种类与程度上都不相同。

1749年,一位改行为医生的英国牧师大卫·哈特利(David Hartley)以建立生理心理学而跨入这一裂口。他搜集资料达16年之久(1730—1746年),后来在1749年出版了《人类之观察》这一本书。像牛顿曾经提出统治身体各种关系的原则一样,他也满怀雄心,企图发现统摄观念各种关系的原则出来。他把观念的联结不但像霍布斯与洛克一样,用以解释想象与记忆,同时也用以解释情感、理性、行动与道德意识。他描述感觉为某条神经诸分子受到外物刺激而颤动,然后这一颤动再沿神经到达脑部,犹如“声音之沿水面自由伸延”。脑是神经元纤维的集合体,其颤动即为各种记忆的相互关联。这些原纤维中的一条或多条,受到过去经验里与它相关连的新颤动所刺激;这一反颤即为一种观念的生理伴随物。每一心理状态都有一肉体的关联,而每一身体的运作,也都有心灵抑或神经中枢的伴奏。观念的联结乃是过去经验里神经震颤的接触式连续所引起的神经震颤关联之心理一面。当然,哈特利的生理描述极为简化,且从未触及意识的神秘;但这也共同帮助少数英国人了解心灵死亡这一事实。

另一位教士孔狄亚克(Bonnot de Condillac)纯粹从心理方面探讨心灵的问题。他生于格勒诺布尔,就读于巴黎一所耶稣学院,然后被任命为一位教士。他获准加入克劳迪娜·唐森与若弗兰夫人沙龙聚会,由而会见卢梭与狄德罗,丧失了宗教热诚,放弃一切祭司职权,而耽于观念游戏。他研究哲学的历史体系,而在《体系特征》(1749年)一书予以指斥。该书提出了那一群哲人的精神:对等半真理这一切得意的结构,乃是来自我们对于宇宙零碎知识的想象繁殖而已;以归纳法审查经验的一部分比用演绎法推究全部来得优秀。

在《论人类知识的起源》这篇文章中(1746年),孔狄亚克遵循洛克对于心灵作用的分析;但在他最成功的著作《感觉的特征》(1754年)一书中,他也接受了一项更为激进的观点:“回想”本身只是各种感觉的结合(洛克即从“回忆”认出各观念的第二来源),而各种感觉又为一切精神状态的唯一来源。外在的世界存在着,是因我们最基本的感觉——触觉——遭到抗拒之故。然而,我们所知道的只是我们的感觉以及感觉所产生的观念。

孔狄亚克用一个著名的比较来阐释这一命题。他也许是取自布封,但他却将之归功于启发他灵感的已故之费朗小姐(Mlle.Ferrand),后者留给他一份仁慈的遗产。他描述一座“内部结构如我们自己,但却由除去一切观念的心灵所推动”的大理石雕像,只拥有一种嗅觉,并且能够分辨快乐与痛苦。他想表示:思想的一切形态如何可从这座雕像的感觉得来。“判断、回想、欲望、情愫等只是各种变形的感觉。”第一感觉产生注意。第二感觉产生判断,以与前者比较。记忆乃是由现在的感觉或由另一记忆重新激起的过去之感觉。想象为一生动复活的记忆、抑或经过计划或结合的一群记忆。欲望或嫌恶则是愉快或不愉快的感觉之积极记忆。回想乃是记忆与欲望的交替。意志为假定目的可以达成的强烈欲望。人格、自我、自己,起初并不存在,它以个人记忆与欲望的总和而成形。这样,几乎心灵的一切运作都可单单从嗅觉或其他任一感觉演绎出来。这座雕像再加上四种感觉,便可发展成一复杂的心灵。

这一切乃是有趣的佳作,巴黎的知识界大为哗然。但批评家并不难于指出,孔狄亚克的方法与哲学体系在演绎与假设上一模一样,他十分漠视意识的问题,他并未解释原始的感性如何引起。一尊具有感觉的雕像,即使只有嗅觉,并不算是雕像,这除非是屠格涅夫所描写的靠公共捐款树立起来而像是自己的纪念碑那尊泰然自豪的雕像。

1767年,孔狄亚克受任为未来的帕尔马公爵之家庭老师。嗣后9年他在意大利居住,为他学生写成17卷于1769—1773年间出版的《读书课程》一书。这些卷书异常优秀,其中论历史之两卷值得特别礼敬,因其包括观念、习俗、经济体制、道德、艺术、科学、娱乐与道路之历史——总合为一“文明”记录,较伏尔泰之《民俗史》尤为完备。1780年,孔狄亚克应波多基(Ignacy Potocki)王子之请求而为立陶宛各学校撰写一本《逻辑》,这本书也同样杰出。他也就在那年逝世。

他的影响延续达一个世纪,迟至1870年,乃在泰恩(Taine)的《智力》一书出现。孔狄亚克的心理学成为从1792—1795年统治法国的国民议会所建立的教育制度之标准。解剖家像维达兹(Vicq d'Azyr)、化学家像拉瓦锡、天文学家像拉普拉斯、生物学家像拉马克、神经病医生像皮内尔(Pinel)、心理学家像邦尼特与卡巴尼斯,都承认他的领导地位。卡巴尼斯在1796年把脑描述为“一种特别的组织,其特殊功能在于产生思想,就像胃与内脏具有推进消化工作的特殊功能,肝具有过滤胆汁的特殊功能一样”。围绕孔狄亚克的这群知识分子,无视于他对上帝、自由意志与一非物质且为不朽的灵魂信仰之表白;他们宣称,自然主义、半物质主义、享乐主义的哲学在逻辑上必然从他之将一切知识归为感觉及将一切动机归为快乐与痛苦而来。卢梭与爱尔维修得出结论道,设若人出生时的心灵只是一感受体,则教育便能塑造智力、性格,而与心灵能力之遗传差异甚少关联。这里是许多激进的政治哲学之心理基础。

物质主义心理学之反动只在拿破仑业已剪除大革命之利爪并与教会签订1801年宗教协定之后降临法国。此一反动较早在德国发生,那里,莱布尼兹反感觉主义之传统仍然强烈。人物如罗斯托克大学教授特滕斯(Tetens),攻击孔狄亚克学派,认为他们仅是理论而非科学。“震动”与“神经液”这一切说法只是纯粹的假设。是否有任何人曾经看过这些东西?特滕斯争辩道,科学心理学将寻求心理过程的直接观察;它以内省法为主要工具,因而将建立以真正的归纳法为基础的心理学。这门心理学不久即将发现,霍布斯、洛克与哈特利所建立的“关联法则”与我们的实际经验并不相符;想象常常将各观念复活抑或结合起来,其层次与感觉在里头形成观念的层次大相径庭;又在关连锁链里的那些链环有时以一非常稀奇的方式松脱出来。欲望似乎是一种生命体内在的实质,而难得符合机械法则。心灵乃是一种积极、塑造的力量,而不任凭感觉将其意志写在其上的一张“白纸”。

因此,这一舞台乃为康德而设。


无边浪涛下,有机生命科学对文明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