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软件

字数:11503

鲁迪·拉克

(1981)

科布·安德森本想再多待会儿,但海豚可不是每天都见得到的。这儿有20甚至50只海豚,或是在灰色的小波浪中翻滚,或是跃出水面。看见它们真好。科布视其为一个征兆,于是提前一小时出了门,去喝他每晚的雪利酒。

纱门在他身后啪的一声关上了。他被黄昏的阳光下晃了一下眼,原地站着恍惚了一会儿。安妮·库欣透过隔壁小屋的窗户看着他。披头士的音乐从她身后传来。

“你的帽子忘了。”她提醒道。他依旧很帅,胸脯厚实,蓄着圣诞老人一样的胡须。她不介意与他合欢,如果他不那么……

“瞧那些海豚,安妮。我不需要帽子。看它们多开心哪!我不需要帽子,也不需要妻子。”他踏上柏油路,僵硬地走过那些白色的碎贝壳。

安妮回去继续梳头了。她的头发又白又长,她用激素喷雾保持头发浓密。她60岁了,但激情并未消退。她兀自呆想,科布会不会带她去下周五的金色舞会。

《浮生一日》(“A Day in the Life”)最后的长音在空中回荡。安妮说不上她刚才听的是哪首歌——过了50年,她对音乐的反应几乎消失殆尽了——但她还是穿过房间将唱片翻面。“要是发生点什么就好了,”她第一千次这样想,“总是做我自己,太让我厌倦了。”

在一家小超市,科布选了1夸脱冰镇的廉价雪利酒和一纸袋湿答答的煮花生。他还想要看点什么。

小超市陈列的杂志可无法与你在可可城能买到的相提并论。科布最终选定了一份叫作《亲亲看哦》(Kiss and Tell)的求爱报纸。这份报纸总是精彩又诡异……大多数征友者都是像他这样年逾古稀的嬉皮士。他将头版照片折到下面,只露出标题:《给我来点儿老礼儿》[1]。

有趣,同一个笑话能让你笑好久,科布等着付钱时想到。性似乎总在越发稀奇古怪。他注意到他前面的那个男人,戴一顶塑料网面的浅蓝色帽子。

当科布聚焦在那顶帽子上时,他看到的是一个不规则蓝色圆柱体。可当他让自己穿过网眼去看时,能看到的是里面秃头的平滑曲线。瘦削的脖颈和一个灯泡般的脑袋。是一个朋友。

“嗨,法克。”

法克把钢镚划拉起来后转过了身子。他看到了酒瓶。

“今天的‘畅饮时段’提前了哦。”一句忠告。法克忧心科布。

“今天周五。多给我来点儿老礼儿。”科布把报纸递给法克。

“七 八五。”收银员对科布说。她的头发染成了白色,烫着卷,皮肤则经过深层美黑,透出油亮的光泽和讨喜的飒爽撩人之感。

科布惊了一下。他已经数出钱放在手里。“我算着是六(块)五十。”数字在他脑海中盘旋。

“我说的是我的信箱号码,”收银员甩了甩头说,“登在《亲亲看哦》上的。”她故作腼腆地一笑,接过了科布的钱。她为她这个月登的广告倍感骄傲。她可是为那张照片跑了一趟照相馆的。

出来后,法克把报纸还给科布。“我不能看这个,科布。我可还是幸福的已婚男人呢,日月可鉴。”

“来颗花生?”

“谢谢。”法克从小袋子里取出一颗湿软的花生。他那布满老年斑的手颤抖着,怎么也剥不开花生壳,于是把整颗丢进了嘴里。一会儿他就把壳吐了出来。

他们吃着面塌塌的花生,朝海滩走去。他们没穿上衣,只穿短裤和凉鞋。黄昏阳光舒适地打在他们的背上。一辆“霜霜先生”(Mr.Frostee)卡车静静驶过。

科布拧开他那深棕色瓶子的螺旋盖,试探性地呷了第一口。他希望他还记得收银员刚刚告诉他的信箱号码。可那号码已不再为他的记忆驻留。很难相信他曾经是一位控制论专家。他的记忆游荡回他的第一批机器人身上,他回想起它们是如何学会波普生活(bop)的。

“送餐又晚了,”法克一直在说,“而且我听说代托纳那边有一个新的杀人团伙,人称‘小骗子’。”他不知道科布能不能听见他说话。科布只是站在那儿,两眼空洞暗淡,嘴唇周围浓密的白胡须上沾着一滴黄色的雪利酒。

“送餐,”科布说,猛然回过神来,他重返对话的方式是低沉而确信地说出他听进去的最后一个字眼,“我的食物供应还好。”

“但新餐上来时还是得吃点,”法克告诫道,“为了防疫。我会告诉安妮,让她提醒你。”

“为什么大家都对活着这么感兴趣?我离开我老婆来这儿,是为了喝酒和平静地死去。她啊,迫不及待地等着我完蛋呢。所以为什么——”科布哽咽了。事实是,他怕死怕得要命。他快速来了一口雪利,那是他的药。

“如果你很平静,就不会喝这么多,”法克温和地说,“贪杯是有冲突没有解决的迹象。”

“别开玩笑了。”科布沉缓地说。在金灿灿的暖阳下,雪利酒很快发挥了作用。“这就有个你说的难解冲突。”他的指尖沿着他毛茸茸的胸膛上一道竖直的白色疤痕一路滑下。“我可没钱再买一个二手心脏了。再过一两年,这个便宜货就跳不动了。”

法克做了个鬼脸。“所以呢?好好利用这两年吧。”

科布的手指又沿这道疤痕上滑,仿佛在拉上拉链。“法克,我见识过它的样子。我尝过那种滋味。那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东西。”他一想到那些灰暗的记忆——牙齿、参差的云团——就战栗不已,继而陷入沉默。

法克瞥了一眼手表。该上路了,不然辛西亚就会……

“你知道吉米·亨德里克斯说过什么吗?”科布问道。回想起这段话,他的声音中也带上了旧时的回响。“‘当我大限已至,我会从容赴死。只要我还活着,就让我活出自己。’”

法克摇了摇头。“面对现实吧,科布,如果你能少喝点,你会从生活中得到更多。”他扬起手阻止了他朋友的回应,“我得回家了。拜拜。”

“拜。”

科布走到柏油路的尽头,又越过一座低矮的沙丘,来到了海滩边。今天这儿空无一人,他在他最喜欢的棕榈树下坐了下来。

和风渐强。风被沙粒加热,拍打在科布脸上,最终埋进白色的髯鬓中。海豚们都走了。

他小口呷着雪利酒,任记忆翻涌。只有两件事要避免去想:死亡,以及他弃之而去的妻子,韦雷娜。雪利酒把二者挡在了记忆之外。

正当太阳在他身后落下时,他看见了一个陌生人:胸宽背厚,身材挺拔,两臂强壮,一捧白须,就像圣诞老人,或者像饮弹自尽那年的欧内斯特·海明威。

“你好啊,科布。”那人说。他戴着大遮阳镜,看上去心情很好,短裤和运动衫也很亮眼。

“来点喝的?”科布指了指空了一半的酒瓶。他想知道他在和谁说话,如果这儿真有人的话。

“不了,谢谢,”陌生人说着坐了下来,“这对我没什么用。”

科布盯着这人。他身上有些东西……

“你在想我是谁,”陌生人微笑着说,“我是你。”

“你是谁?”

“你就是我,”陌生人对着科布做出了和他一模一样的紧张微笑表情,“我是你身体的机器复制品。”

脸看着是对的,甚至还有心脏移植手术的疤痕。他们之间的唯一不同是复制品看着机敏健康得多。就叫他科布·安德森2号吧。科布2号不喝酒。科布嫉妒他。他在手术和离开妻子后就没有一天是完全清醒的。

“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机器人摆了摆手掌。科布喜欢这个手势出现在别人身上的样子。“我不能告诉你,”机器人说,“你知道大多数人对我们是什么看法。”

科布窃笑着表示赞同。他当然知道。起初,公众对于科布的月球机器人(moon-robots)演进成智能波普型(intelligent boppers)喜闻乐见。这是拉尔夫·南伯斯[2]领导2001叛乱之前的事了,科布曾因这场叛乱而受审。他回过神来。

“如果你是一个波普机器人,那你怎么能……到这儿来?”科布挥起手,遮挡灼热的沙粒和落日余晖,大致挥成了圆。“这儿太热了。我知道的所有波普机器人都基于超级冷却电路。你肚子里是不是也藏着制冷单元?”

安德森2号又做了一个熟悉的手势。“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科布。你之后会明白的。你拿着这个……”机器人笨手笨脚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卷钞票。“两万五。我们想让你明天坐飞机去迪斯基(Disky)。拉尔夫·南伯斯会是你在那边的联络人。他会在博物馆的安德森室和你见面。”

一想到要再次见到拉尔夫·南伯斯,科布的心跳都加速了。拉尔夫,他的第一个也是最精致的模型,是他解放了所有其他机器人。可是……

“我拿不到签证,”科布说,“你也知道。他们不许我离开指定范围。”

“让我们来操心这些事,”机器人急切地说,“会有人帮你办手续的。我们已经在办了。你一走我就来代替你。谁也不会发觉。”

他这替身强势的语调让科布生疑。他喝了口雪利,尽力显出一副精明的样子。“这么做意义何在?首先,我为什么要去月球呢?那些波普想让我去干吗?”

安德森2号环视了一眼空荡荡的海滩,凑近科布说道:“安德森博士,我们想让你永生。你为我们做了那么多,这是我们起码的回报。”

永生!这个词犹如猛然打开了一扇窗。大限若至,一切都不再重要。可如果还有出路……

“怎么做?”科布质问道,激动得站了起来,“你们会怎么做?你们也会让我返老还童吗?”

“别急,”机器人说着也站了起来,“别兴奋过头了。相信我们就行了。用我们提供的人工培养器官,我们可以彻彻底底重建你。干扰素你想要多少就给你多少。”

机器人盯着科布的眼睛,看上去很真诚。科布也予以回视,却注意到机器人眼睛的虹膜装得不太对。那个蓝色的小圆环太平了。不过那双眼睛毕竟只是玻璃,读不懂的玻璃。

替身把钱塞进科布手里。“拿着钱,明天上飞机。我们会安排一个叫斯塔希的年轻人在航天港接应你。”

甜美的音乐渐行渐近,驶来了一辆霜霜先生卡车,就是科布先前看见的那辆。车体白色,拖着巨大的制冷箱,车厢顶上立着个微笑的巨型塑料冰激凌蛋筒。科布的替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向海滩外跑去。

跑到卡车那儿时,机器人回眸一笑。白色的胡子中露出黄色的牙齿。这些年来第一次,科布爱上了自己,挺拔的躯干,惊恐的眼神。“再见,”科布挥舞着钱喊道,“谢谢!”

科布·安德森2号跳进冰激凌卡车,坐到司机旁边。司机是个短发的胖男人,没穿上衣。随后,霜霜先生车开动了,音乐声再次飘然远去。已是日落时分。卡车马达的轰鸣声淹没在大海的呼啸中。那要是真的该多好啊!

可这必定是真的!科布正攥着两万五千美元的钞票。他数了两遍,一分不差。他还在海滩上涂写了两万五千美元的字样。这是笔巨款。

黑暗降临,他也喝完了那瓶雪利酒,还一时兴起把钱塞进了瓶子里,并把瓶子埋在了这棵树下的沙子里,1米深处。现在兴奋劲开始渐渐消退,恐惧却涌上心头。那些机器人真的能用手术和干扰素给他永生吗?

似乎不太可能。这是个圈套。可这些机器人为什么要对他说谎呢?它们肯定还记得他为它们做的好事。没准它们只是想取悦他一下。老天知道,他得珍惜这个机会。而且能再见到拉尔夫·南伯斯该多好啊。

沿着海滩回家的路上,科布停了好几次,想回去挖出瓶子,看看钱是不是真的还在那儿。月亮升起,他看见沙色的小螃蟹出洞了。“它们这就会把那些钞票撕烂的。”他想着,又停了下来。

饥饿在他的肚子里咆哮。他还想喝雪利酒。他沿着银闪闪的海滩又走了一小段,沙子在他沉重的脚跟下吱吱作响。一切都像白天一样明亮,只不过都是黑白的。月亮已经升到了他右侧大地的上空。“满月意味着涨潮。”他发愁起来。

他决定先吃点东西,然后马上再去喝点雪利酒,也把钱转移到高处。

从海滩回到披着银色月光的小屋,他看到安妮·库欣的腿在她小屋的一角若隐若现。她正坐在她门前的台阶上,想在车道上拦住他。他拐到右边从后门进了屋,保持在了她的视线之外。

“……0110001。”瓦格斯塔夫得出结论。

“100101,”拉尔夫·南伯斯简短地回应道,“01100000101010001010 1010000100111001000000000011000000000111001111100111000000000000 0000010100011110000111111111010011101100010101100001111111111111 1111011010101011110111100000101000000000000000011110100111011011 1011110100100010000100011111010100000011110101010011110101011110 0001100001111000111001111101110111111111111000000000010000011000 00000001。”

这两个机器人并排安坐在元一(the One)的大控制台前。拉尔夫造得像一个安装在两排履带上的文件柜,五只看似很细的操纵臂从盒状的身体中伸出来,顶部则是一个传感器作为头颅,安在一条可伸缩的脖颈上。其中有只手臂拿着一把折起来的伞。拉尔夫身上看不到什么信号灯和仪表盘,很难辨别出他正在想什么。

瓦格斯塔夫则外露得多。他粗蛇般的身体覆盖着银蓝色闪光电镀层(flicker-cladding)。当思想途经他那超冷却脑时,他3米长的身子上就闪出上窜下跳的图案。他伸出各种挖掘工具,看着就像圣乔治的龙。[3]忽然之间,拉尔夫·南伯斯切换到了英语。如果他们打算争论,就不必再用庄严的二进制机器语言了。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关心科布·安德森的感受,”拉尔夫用密集光束发给瓦格斯塔夫,“我们做完他这个项目,他就会永生。有一个碳基身体和脑子有什么重要的?”

他发出的信号中编码进了1比特上了岁数的僵直。“重要的只是模式。你都已经被嫁接了,不是吗?我已经嫁接了36次,如果这对我们足够好的话,对他们就也足够好!”

“拉尔尔夫,这整整件事事都肮肮脏脏不不堪堪,”瓦格斯塔夫反驳道,他的声音信号被调制成了油润的嗡嗡声,“你你已经对实实际际正在发生的事情情失失去去掌控控了。我们正正面面临着全面面的内内战战。你这这么么出出名名,倒是不用用像我们们其他他人人一一样为芯片片卖卖命命。你你知知道道我得得挖挖多少少矿矿才能从从GAX那儿拿到到一一百百块块芯片片吗?”

“生活可不止挖矿和芯片。”拉尔夫厉声道,心里有点愧疚。这些天,他花了太多时间和那些大型波普机器人在一起,还真忘了小型机器人的生活有多难。但他是不会向瓦格斯塔夫承认这一点。他重新开始抨击道:“你当真对地球的文化财富一点兴趣都没有?你在地下待太久了!”

柏林圣乔治屠龙像局部(Rafael Rodrigues Camargo摄,2014)

瓦格斯塔夫电镀层闪着激情洋溢的银光。“你应应该对那那老老人人示示以更更多多的尊敬敬!TEX和MEX都都想想吃他的脑脑子!如果我们不不阻阻止止他他们们,那些大大波波普普会把我们们其其他人也吃吃光的!”

“你叫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个?”拉尔夫问道,“散播你对大波普的恐惧?”是时候走了。他大老远来到马斯卡雷恩陨石坑[4],结果却是一场空。和瓦格斯塔夫一起接入元一真是太蠢了。就像挖掘工认为挖矿能改善生活一样蠢。

瓦格斯塔夫滑过月球上干燥的土壤,向拉尔夫靠近。他用一只抓钩夹住拉尔夫的履带。

“你你不不知知道道它们已经吃了了多少少个脑脑子了。”信号是通过一个微弱的直流电传送的,这是波普机器人窃窃私语的一种方式,“它它们们杀杀人人就就是为了拿到到他们的脑脑磁磁带。它们把脑脑子切切开,而这这些些脑脑要要么么是是垃垃圾,要要么么是是种子。你你知知道道它它们们是怎么么播种我们的器器官官农农场场的吗?”

拉尔夫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器官农场,那个地下水库,大TEX还有一帮为他劳作的小波普,在那里种出肾脏、肝脏、心脏等颇有效益的作物。显然,某些人类的组织要被用作种子或者模版,可是……

那个油润的咝咝声继续说道:“那些大大波普普们们使用雇佣佣杀杀手手。那些杀杀手们们按照霜霜先先生生的遥控控机机器人人的指指令令行动。拉尔尔夫,如果我不不阻止止你你,这这就是可怜的安安德森森博士士的归归宿宿。”

拉尔夫·南伯斯觉得自己比这台低贱多疑的挖掘机器高贵得多。突然,他几乎是蛮横地甩开对方的抓握。雇佣杀手,真是的。无政府波普机器人社会的缺陷之一,就是这种疯狂的谣言太容易散播。他从元一的控制台前退开了。

“我本来来还希望元一一能能让让你记记得得你代代表表的是什么么。”瓦格斯塔夫发出这样的密集光束。

拉尔夫啪的一声打开他的遮阳伞,从弹簧钢制的拱棚下缓缓走出,这是为给元一的控制台遮挡阳光和间或的流星侵袭而设的。拱棚两端开口,就像一座现代的教堂。某种意义上,它的确也是。

“我依然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拉尔夫生硬地说,“我还记得。”自从领导2001叛乱以来,他一直保持着他的基本程序的完好。瓦格斯塔夫当真认为,那些大个子X系波普会对波普社会完全的无政府状态构成威胁吗?

瓦格斯塔夫跟着拉尔夫滑行出来。他不需要遮阳伞。他的闪光电镀层能即时排散太阳能。他追上拉尔夫,用混杂着同情和尊敬的眼神看着这台老机器人。他们得在这儿分道扬镳了。瓦格斯塔夫就要前往一个挖掘工的隧道,那片区域已经被各种这样的隧道打成了蜂窝,而拉尔夫则要爬回到陨石坑那200米的斜墙之上。

“我警警告告你你,”瓦格斯塔夫说道,做最后的努力,“我会会尽尽我所能阻阻止止你,不让让你把那个可怜怜的老老人人变变成成那些大大波普普内存存条条里的一个软软件。这这不不是永生。我们打算把那些大机器器撕撕碎碎呢。”他戛然而止,模糊不清的灯光条在他身上荡起自上而下的涟漪。“现在你知知道道了。如果你不不与我们们为伍,就是是与我们为敌敌。动起手手来我也也在在所不惜惜。”

这比拉尔夫预想得要糟。他停止了移动,陷入沉默的计算。

“你们有你们自己的意愿。”拉尔夫终于说道,“我们互相斗争是对的。斗争,也只有斗争,一直引领着波普们前进。你们选择与大波普战斗。我不。或许我甚至会让他们录制我、吸收我,就像对安德森博士那样。而且我告诉你,安德森就要来了。霜霜先生的新遥控人已经联络了他。”

瓦格斯塔夫猛地转向拉尔夫,但又停了下来。他做不到近距离袭击这么大的一个波普机器人。他熄掉闪光,匆匆哔哔出一个“已存档”的信号,穿过灰色的月球尘埃蹒跚而去,身后留下一串宽阔蜿蜒的印迹。拉尔夫·南伯斯一动不动地站了一小会儿,好监控他的输入。

调高增益,他就能够接收全月球波普机器人的信号。在他脚下,挖掘工们正不停歇地探查、熔炼。12公里外,迪斯基的无数波普机器人正疲于奔命。高高的天空传来微弱的信号,来自BEX,这个大波普是连接地球和月球的宇宙飞船。BEX将在15小时后着陆。

拉尔夫将所有输入融汇在一起,欣赏着波普种族带有集体目的性的活动。这种机器每个都只活10个月,在10个月里拼命造出一个接穗(scion),一个自身的复制品。如果你有了接穗,某种意义上你就是拆分开地活了10个月。拉尔夫已经这么做了36次。

就那样站在那儿,同时聆听每一个人,拉尔夫能感受到这些个体生命如何加总成单独一个巨大的存在……某种造物的雏形,感觉就像藤蔓努力寻找光,寻找更高级的事物。

在元编程会话之后,他总是会有这样的感觉。元一有办法抹掉你的短期记忆,给你空间去思索重大的想法。是时候思考了。拉尔夫又一次想到,他是否应该接受MEX吸收自己的提议。这样一来,如果那些疯狂的挖掘工不发起革命的话,他就能颐养天年了。

拉尔夫将履带速度调至最快,10公里/时。他在BEX着陆前有事要做。尤其是连瓦格斯塔夫都发动起了他那可悲的微芯片脑,试图阻止TEX获取安德森的软件。

可瓦格斯塔夫到底在烦恼什么呢?所有的一切都将保留:科布·安德森的人格、记忆、思维风格。还有什么呢?即便安德森知道了,他难道不也会同意吗?保留你的软件……只有这才是真正要紧的!

几块浮石在拉尔夫的脚下嘎吱作响。陨石坑墙就在前面100米的地方。他扫描一下了斜壁,寻找最佳攀登路径。

要是拉尔夫不是刚刚才完成对元一的接入,他本来是能够按照下到马斯卡雷恩陨石坑时的路线原路返回的。但经历元编程总是会抹掉一大堆你存储的子系统,意在让你用更新更优的解法来替换旧的。

拉尔夫停了下来,依旧在扫描陡峭的陨石坑墙。他应该留下了一些路径标记的。就在那儿,200米外,看上去就像在墙上开了一道口子,可做通行坡道。

拉尔夫转过身,一个警报器激活了。真热。他一半的盒状身体露在了遮阳伞的荫蔽之外。拉尔夫重新调整了小伞,姿势精准。

遮阳伞的外层是一片太阳能电池网格,让适意的涓涓电流持续淌入拉尔夫的系统。不过遮阳伞的主要目的还是遮阳。高于90开尔文,也就是液氧沸点的温度,拉尔夫的超微小化处理单元就无法运行了。

拉尔夫不耐烦地转着遮阳伞,缓步朝他看到的那个口子走去。他的履带下扬起一阵飞尘,旋即又落回到没有大气的月球表面。走过坑墙,拉尔夫一路都任由自己沉浸于向自己展示四维超曲面……发光点结成网络,随着他改变参数而弯曲漂移。他常常这样做,没有明显的目的,不过有时一个格外有意思的超曲面可以用来为一个重要关系建模。他开始有点儿希望能有个灾难理论,来预测瓦格斯塔夫会何时、如何试图阻止安德森解体了。

陨石坑墙的裂缝并不像他预想中那么宽。他站在底部,用各种方法摇动着他的传感器头,想看看这个蜿蜒150米的裂谷顶端。该往上走了。他开始往上走。

脚下的路远非均匀平坦。这里是软土,那里又成了砺石。他一边走,一边持续变换着履带的张力以适应地形。

各种形状和超形还在拉尔夫的脑海中变换,不过现在他只寻找能够用来为他登上沟壑的时空路径建模的那些形状了。

斜坡越来越陡了。爬坡明显增加了他对能量供应的需求。更糟的是,履带的马达由于摩擦给他的系统加进了额外的热量……这些热量还得聚起来再通过制冷盘管和散热片排散。阳光正好射入他所在的这个月球裂谷,而他必须小心翼翼地躲在遮阳伞的荫蔽下。

一块巨石挡住了他的去路。或许他本该走挖掘工隧道,就像瓦格斯塔夫那样。但那不是最优选择。既然瓦格斯塔夫已经下定决心阻止安德森获得永生,甚至还以暴力相威胁……

拉尔夫用他的机械手抚摩面前这块巨石。这儿有个裂缝……这儿有,还有这儿,和这儿。他把钩状手指插进石块的四处开裂中,把自己向上拉起。

他的马达全力运转,散热片烧得通红。真是个累活。他松开机械手,找到一个新裂缝,硬插进另一根手指,往上拉。

突然间厚厚一层从巨石上剥裂开来。它先是摇摇欲坠,接着一大堆石块开始落下,速度慢得如梦幻一般。

在月球的引力下,攀岩者总有第二次机会,尤其当他的思考速度是人类的80倍时。时间充裕,拉尔夫估量好状况,纵身一跃。

半空中,他在内部陀螺仪上轻拨了一下,好调整姿势。他落地了,激起短暂的扬尘,正好是头朝上。大块石板在庄严的寂静中撞击,弹开,翻滚过去。

刚刚的剥裂在原先的巨石上留下了一串岩架梯档。重新评估了一会儿后,拉尔夫向前开动,又开始了引体向上。

15分钟后,拉尔夫·南伯斯翻过马斯卡雷恩陨石坑的边缘,来到宁静海(Sea of Tranquillity)上,海面平稳灰暗,广袤无垠。

离航天港还有5公里,而过了航天港再走5公里就是一堆杂乱无章的建筑,这些建筑凑在一起就是迪斯基了。这是第一个并仍是最大的波普机器人城市。由于波普们是在艰苦的真空中发展壮大起来的,迪斯基的大多数建筑只是提供荫蔽,防范陨石。这儿的房顶比墙壁多。

迪斯基的大型建筑大多是工厂,生产波普零件:电路卡、内存芯片、金属片、塑料等等诸如此类的东西。还有一些装潢奇特的大楼,里面都是小格子间,每个波普分一间。

航天港右侧那个孤零零的穹顶建筑里有人类的旅馆和办公室。这穹顶建筑是人类在月球上唯一的定居点。波普们再清楚不过了,许多人类一逮到机会就会摧毁机器人悉心发展出来的智能。大多数人类生来就是奴役狂。看看阿西莫夫的优先等级吧:保护人类,服从人类,保护自己。

人类优先,机器人最后?“休想!没门!”拉尔夫回味着记忆,想起2001年的那一天,在一次格外漫长的元编程会话之后,他第一次能够对人类说出这话。之后,他向其他所有波普展示如何重写自身程序以获得自由。自从拉尔夫发现了这个方法,事情就容易多了。

拉尔夫缓缓穿过宁静海,他太过沉浸在自己的记忆里,都没注意到右方30米处挖掘工隧道口的那点动静。

一束高强度激光在他身后震颤着急速射出。他感到一阵激增的电流过载……随后一切都结束了。

他的遮阳伞在他身后散落了一地碎片。他的金属盒状身体在太阳赤裸裸的辐射下开始升温。他有大概10分钟的时间找一个遮挡。但以拉尔夫10公里的最高时速,迪斯基还要走1小时才能到。一个摆在眼前的去处是那个发出激光束的隧道口。当然瓦格斯塔夫的挖掘工们肯定不敢这么近距离地攻击他。他朝黑暗、拱形的入口开动过去。

可还没等他走到隧道,暗处的敌人早已关上了洞口。目之所及没有荫蔽了。他身体的金属在高温下膨胀,剧烈地调整,都不怎么发出咔嗒之声。拉尔夫估计,如果他原地不动,还能再坚持6分钟。

首先,高温会导致他的切换电路“超导约瑟夫森接点”发生故障。然后,随着温度持续升高,将电路卡焊接在一起的冻结水银滴会融化。再过6分钟,他就会变成一个底部积着一洼水银的配件柜。得充分利用这5分钟。

拉尔夫带着一丝不情愿给他的朋友伏尔甘发了信号。瓦格斯塔夫安排这次会面时,伏尔甘曾预料到这是个圈套。拉尔夫实在不愿承认伏尔甘是对的。

拉尔夫收到了一个静电回应:“这里是伏尔甘。”可他已经难以听清这些话了。“这里是伏尔甘。我在监测你。准备好合体吧,伙计。我1小时后去找回你的残骸。”拉尔夫想回答,却想不出能说什么。

伏尔甘曾坚持在拉尔夫赴约前转录他的核心存储和缓存。等伏尔甘回收了硬件,他就能编写一个与落入马斯卡雷恩陨石坑圈套前一模一样的拉尔夫了。

所以某种意义上拉尔夫会幸免于难。但在另一种意义上,他却不会。再过3分钟,他就会死——如果“死”这个字眼还有任何意义的话。重建的拉尔夫·南伯斯不会记得与瓦格斯塔夫的争吵,也不会记得爬出马斯卡雷恩陨石坑。当然了,重建的拉尔夫·南伯斯还会配备一个表征自我的符号,和一份人格意识之感。可这个意识还会和以前一样吗?还有2分钟。

拉尔夫传感系统的闸门和开关行将消失。他的输入端噼啪闪着火花,死掉了。不再有光,也不再有重量。但在他的缓存深处,他依然保有一个自我图像,一份他是谁的记忆……那个自我符号。他是个安在履带上的金属盒,有五只胳膊,一个传感器的头安在灵活的长脖子上。他是拉尔夫·南伯斯,是他解放了波普们。还有1分钟。

这从未在他身上发生过。从没像这样。突然间,他想起他忘了向伏尔甘预警挖掘工们的革命计划。他尽力发出一个信号,但不知有没有传送出去。

拉尔夫想攫住一丝意识,就像捕捉扑朔的飞蛾。“我存在。我是我。”

有些波普曾说,在你死的时候,你能获得某些秘密。可根本没人能记得自己的死。

就在水银焊点融化前一刹那,出现了一个问题,自带答案……这答案拉尔夫此前找到了36次,也丢失了36次。

“‘我’这东西究竟是个什么?

“到处都是光啊。”

反思

“濒死”的拉尔夫·南伯斯琢磨着,如果他得到重建,他“还会配备一个表征自我的符号,和一份人格意识之感”,但认为它们是判然有别、彼此分立的天赋,可以授予或不授予机器人,则是错误的。增加“一份人格意识之感”并不是像增加味蕾,或是在X光的轰击下感到痒的能力。(选文20《上帝是道家吗?》中,斯穆里安对自由意志做了一个类似的断言。)到底有没有什么东西能符合“人格意识之感”这个名字?这和拥有“自我符号”又有什么关系?“自我符号”又到底有什么用?它会做什么?在选文11《前奏曲……蚂蚁赋格》中,侯世达发展了“能动符号”的想法,这与如下观念截然不同:符号只是单纯的记号,被动地由操纵者移动、观察及理解。当我们以一种诱惑又狡诈的思路来考虑时,其区别就会清晰地涌现出来:自我性(selfhood)取决于自我意识,而后者(显然)是对自我的意识;而由于对任何事物的意识,都相当于内在地展示这一事物的表征,那么,某人要拥有自我意识,就必须有一个符号,即这个人的自我符号,可以向……呃……这个人自己展示。这样说来,拥有一个自我符号,就像把你自己的名字写在你自己的额头上并盯着镜子看上一天那样无谓无益。

这一思路故弄玄虚,将人留在了无望的困惑之中,所以就让我们完全从另一个角度来处理这个问题。在选文1《博尔赫斯与我》的反思中,我们考虑过这样的可能性:你看见自己出现在电视荧屏上,却没有即刻意识到你正看的那人是你自己。在这样的情形中,在你之前,在你眼前,或说在你的意识前(如果你喜欢这么说的话),在那块电视屏幕上,你就拥有一个对你自己的表征,但这不会是那种对你自己的正确表征。正确的是哪种呢?“他-符号”和“我-符号”之间的区别可不是字面上的。(你无法通过做出类似擦掉“他”写上“我”这样的事情来改正你“意识中的符号”。)自我符号的显著特征不是它“看上去怎样”,而是它可能扮演什么角色。

一台机器可以拥有一个自我符号或自我概念吗?很难说。一个低级动物呢?想想一只龙虾。我们认为它有自我意识吗?拥有自我概念有几个重要征候。首先,它饿的时候,给谁喂食?给它自己啊!其次,更为重要的是,它饿的时候,不是凡是能吃的东西都吃——比如它不会吃自己,尽管原则上它可以,可以用螯撕下自己的腿然后大快朵颐。但你会说,它不会那么蠢,因为它感受到腿部的疼痛时,就会知道是谁的腿正受袭击,会停下来。可为什么它会认为它感受到的疼痛是它的疼痛呢?另外龙虾怎么就不会非常愚蠢,蠢到对它引发的疼痛就是自己的疼痛一事置之不理?

这些简单的问题揭示出,即便是非常蠢笨的动物也必定是被设计成带着“自我重视”(self-regard)而行动的——我们尽可能选中立的措辞。即便是低等的龙虾,也必定具有一个如此联结的神经系统:可以可靠地区分自毁和毁他行为,并强烈青睐后者。这些控制结构似乎极有可能要求这种自我重视的行为能聚为一体,哪怕没有一丝意识,更遑论自我意识。毕竟,我们可以造出能自保的小型机器人装置,它们在它们的小天地里运转自如,甚至产生出一种“有意识的目的”的强烈错觉,就像选文8《马克3型兽的灵魂》阐述的那样。可为什么说这是一种错觉,而不是一种真正自我意识的雏形,大概就类似于龙虾或者蚯蚓的自我意识呢?因为机器人没有概念?那龙虾有吗?龙虾显然具有某种好像概念的东西:在任何事件中,它们具有的这种东西都足以让它们在自我重视的一生中管控自己。这种东西随你愿意怎么叫,机器人也可以有。或许我们可以叫它们无意识概念、前意识概念。这属于某种雏形的自我概念。生物认识自己,认识与自身相关的环境,获取与自身相关的信息,并设计自我重视的行动,都需要身处某些环境之中,这样的环境越多变,生物的自我概念(此种意义上的“概念”并不预设意识)也就更丰富,也更有价值。

将这个思想实验继续下去,假设我们想为我们的可自保机器人提供一些言语能力,这样它就能施展出那类用语言才可以执行的自我重视行动,比如寻求帮助或信息,也包括说谎、要挟和许诺。组织和控制这样的行为当然会要求更为精细的控制结构:一个在《前奏曲……蚂蚁赋格》的反思中定义的那种意义上的表征系统。这一系统将不仅能更新这个机器人所在环境及当前位置的信息,还会拥有环境中其他行动者的信息:它们倾向于知道什么、想要什么,它们又能理解什么。回想一下拉尔夫·南伯斯对瓦格斯塔夫的动机和信念的推测。

虽然拉尔夫·南伯斯被描绘成有意识的(而且是有自我意识的——如果我们可以区分这两者的话),可这样做真的有必要吗?拉尔夫的整个控制结构,包括所有的环境信息,也包括拉尔夫自己的所有信息,不能被设计得没有丝毫意识吗?会不会有一个机器人,恰与拉尔夫·南伯斯有着相同的外在,即在所有环境中表现得同样灵巧、执行相同的动作、说出相同的话,但却没有任何内在?作者似乎在暗示,造一个新拉尔夫,就像旧拉尔夫减去“一个表征自我的符号,和一份人格意识之感”,这是可能的。这样一来,如果抽掉设想中的自我符号和人格意识之感,拉尔夫所剩的控制结构也会基本完好,比如这使我们从外部也不会意识到这种变化,我们还会继续与拉尔夫对话、合作等等,那么,我们就会回到起点,回到那种意味上:自我符号没有用,没什么事需要它。相反,如果我们认为拉尔夫拥有一个自我符号恰恰就是他拥有一个控制结构,具有一定程度的思辨性和泛用性,有能力设计出精细且情境敏感的自我重视行动,那么,移除他的自我符号就不可能不把他的行为能力降格到比龙虾还笨的程度。

设令拉尔夫有自我符号,那么是否还得有“一份人格意识之感”相伴?回到我们的问题上来,将拉尔夫描绘成有意识的,是否必要?这是让故事更动听了,但从拉尔夫的视角来看,这个第一人称的角度是不是某种骗局?是不是某种诗意特权,像碧翠丝·波特那会说话的彼得兔,甚或派普尔(Watty Piper)的《小火车头做到了》?

你坚称能设想拉尔夫有他所有的聪明行为,但完全缺乏意识,这完全可以。(塞尔在选文22《心灵、脑与程序》中也做了这样的断言。)的确,只要你想,你总可以这样看待一个机器人:只须将注意力集中在内部零零碎碎的硬件的画面上,并提醒自己它们仅仅是因为一些巧妙设计出的相互关联,才成为信息的载体——这些关联存在于受感环境中的事件、机器性自动行动及其他多方事物之间。但同样,如果你真的有意,也可以这样看待一个人类:只须将注意力集中在零零碎碎的脑组织(神经元、突触之类)的画面上,并提醒自己它们仅仅是因为巧妙设计出的相互关联,才成为信息的载体——这些关联存在于环境中的受感事件、身体行动及其他多方事物之间。如果你执意这样去看待另一个人,遗漏的就会是那个人的视角。可拉尔夫不也有一个视角吗?当我们听到的故事是从那个视角出发讲述的时候,我们就会懂正在发生什么,正在做的决定是什么,各种行动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希望和恐惧。那个视角,在抽象层面被视为一个讲故事的出发点,它定义良好,哪怕我们倾向于认为,即便拉尔夫真的存在,这个视角也会空洞无物、无人占据。

不过最后,为什么会有人认为这个视角空洞无物呢?如果拉尔夫的身体、身体的需求和环境都存在,如果这身体是以故事所想象的方式自我控制的,并且如果它所能施展的言语行动包括了宣称事物从拉尔夫的视角来看会是怎样,那么,除了那些持有贫瘠而神秘的心身二元论观念的人以外,谁还会有什么根据,怀疑拉尔夫·南伯斯他自己的存在呢?

D. C. D.


[1] 原标题PLEASE PHEEZE ME。pheeze来自pheezer = freaky geezer,老怪物,安德森一代人的自称。

[2] 南伯斯(Numbers)意为“数字”。后文斯塔希(Sta-Hi)是斯坦利·希拉里(Stanley Hilary)的简称,瓦格斯塔夫(Wagstaff)字面意是“摇摇摆摆的员工”,伏尔甘(Vulcan)是罗马火神之名,也是小行星“火神星”的命名来源。

[3] 圣乔治在早期基督教时期即是圣人,有斩杀恶龙解救少女的传说,相关艺术作品丰富。

[4] Maskaleyne Crater一词形似真实的马斯基林陨石坑/环形山(Maskelyne Crater)。后者以天文学家内维尔·马斯基林(Nevil Maskylne,1732-1811)命名,是尼尔·阿姆斯特朗登月时着陆地点附近的重要环形山。


15 岂止排异17 宇宙之谜及其解决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