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加勒斯特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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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前几年中脑可塑性更强的相关证据意味着,对儿童早期教育的投入应该成为重点。童年早期是一个非常敏感的时期,大部分儿童的脑回路最容易被改造。随着年龄的增长,突触的可塑性逐渐流失,使学习变得越加困难。但别忘了,神经回路的逐步固化正是使我们的脑能够维系对童年时期所学知识稳定追溯的原因。那些永久的突触标志最终定义了我们是谁。

虽然早期学习更容易,但完全奉行美国的“零到三岁运动”并定论一切都会停留在这个敏感期则是错误的。大部分的学习并不是在三岁之前发生的。幸运的是,我们的脑会保持韧性很多年。在童年早期这段幸运的时期之后,神经可塑性会减弱,却绝不会消失。它会从边缘感觉区域开始,随时间逐渐衰退,但高级别皮层区域会维持自己终身适应的潜能。这就是许多五六十岁的成人仍能学会一门乐器或学会一门新语言的原因。这也是教育干预有时会产生奇迹的原因,特别是在当干预既迅速、强度又高时。康复训练也许无法恢复所有突触活动的细节,或者无法恢复对中文音调的感知,但它会将一个各方面表现岌岌可危的孩子转变成一个对生活感到满足、有责任心的年轻人。

关于布加勒斯特孤儿的故事令人心碎,但同时它是一个展示发展中的脑的韧性的案例。最令人难过的一幕是那些遍布罗马尼亚的大约600所孤儿院里被抛弃的孩子,他们看上去年幼、神情麻木、消瘦(见图5-5)。在这些真正的“死亡之屋”中,有将近15万名儿童拥挤地生活在一起,几乎无人照顾。当时政府实施了极端的促进生育政策。国家的每项措施都旨在确保生育,从对单身人士和没有孩子的夫妇收取高昂税金,到禁止避孕和堕胎……那些无法照顾自己孩子的夫妇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不得不将孩子送到州立服务机构,才有了上百家孤儿院。孤儿院的数量激增,却无法为孩子提供良好的卫生条件、充足的食物、取暖设施,还有最基本的人际交往,以及对孩子的正常发展格外重要的认知刺激。这一灾难性政策造成了上千名被忽视的孩子在认知情感方面出现了重大缺陷。

图5-5 童年伤害在脑中留下的印记

童年伤害会给脑留下印记,但早期干预可以降低损害。罗马尼亚孤儿院里,儿童被不公平地对待,不能与人交往。无论在20个月大以后被留在孤儿院还是送入了寄养家庭,他们当中大多数人在8岁时都表现出严重社交缺陷。所幸,那些在20个月大以前被送入寄养家庭的孩子发展出了正常的社交能力。

在罗马尼亚重新打开国门后,几个非营利公益组织调查了这场灾难并进行了后期援助,由此产生了一个非常特殊的研究项目,即布加勒斯特早期干预项目51。在罗马尼亚国家儿童福利秘书处的允许下,哈佛研究者查尔斯·纳尔逊(Charles Nelson)决定用严谨的科学方法来研究孩子们在孤儿院居住带来的后果,以及通过将这些孩子送往寄养家庭来挽救他们的可能性。由于当时罗马尼亚没有合适的寄养机构,他自己组织招募并找到了56个愿意领养1~2名儿童的志愿家庭。然而,这只是杯水车薪,最终只有68名儿童离开了孤儿院。纳尔逊在《科学》杂志上发表论文,细致描述了狄更斯式的悲惨一幕,136名儿童被召集起来并按1~136编号,号码被放在一顶大帽子里,通过随机抽取来决定孩子的去留。这个过程也许听起来令人震惊,但还能怎么办呢?由于资源有限,随机抽签也许是最公平的办法了。而且,这个研究团队一直在募集基金来帮助更多孩子走出困境,还给新罗马尼亚政府在管理孤儿院儿童方面提供建议。他们发表在《科学》杂志上的第二篇文章展示了其原始研究符合科学研究伦理标准。52然而,随机抽签也解答了一个严谨的问题:当所有条件都相同时,在早期将孩子送入寄养家庭能帮助他们重拾健康吗?答案是积极的,但年龄非常重要。只有在20月龄以前被送入寄养家庭的孩子才有机会发展得更好。

许多研究都记录了情感和社交隔绝对脑发育带来的显著影响,布加勒斯特研究项目也不例外。与在普通家庭成长的孩子相比,所有孤儿都表现出了严重的认知功能缺陷。即便是最基础的脑功能,比如葡萄糖新陈代谢和灰质总体积,都表现出了不足。但是,在寄养家庭生活以后,一些测试结果显著提高。6年后,那些在20月龄以前被送入寄养家庭的孩子满8岁的时候,对比对照组显示出明显进步,他们与在原生家庭出生并长大的孩子之间不再有差异。多个测试结果都显示,他们恢复了正常,包括标记注意力和警觉性的脑中阿尔法脑电波的强度,他们的社交能力和词汇量也显著提高了。

这一巨大进步并不能掩盖这些孩子在其他方面发展仍然延迟的事实,包括灰质持续性,也许会永久性缺失。最残酷的是,那些在20月龄以后被送入寄养家庭的儿童在各个方面依然表现出严重缺陷。因此,任何家庭支持都无法弥补孩子前20个月中爱和基础营养的缺失,这些孩子的脑将永远承受那些残忍剥夺所带来的伤害。但是,就如被领养的韩国儿童一样,布加勒斯特孤儿应该时刻提醒我们绝不放弃希望。早期创伤也许会带来严重影响,但神经回路的韧性也是超群的,只要尽早干预,许多的脑伤害都可以痊愈。


突触的可塑性必须被打开或关闭第6章 脑的再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