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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二
“濑川君,看你心事重重的,在考虑什么呀?”莲太郎回过头来望着丑松,“看,我们落后太远啦,快点走吧。”
这样一提,丑松连忙跟在后边加快了步伐。
不大一会儿,他们追上了前面两个同伴。两个人单独谈心的机会稍纵即逝,像鸟儿一样飞跑了。丑松只好指望着将来再有同这位前辈单独见面的机会。
太阳渐渐升高了,湛蓝的天空异常明净,南方的天边飘起片片云朵。这时,温暖的阳光照耀着大地,田野笼罩着淡淡的雾霭,山冈也在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脚下干爽的灰色路面也散发出泥土味,这一切都使人感到心情愉快。路两旁的麦田里,一片淡绿色的浅短的麦苗,正急切地盼望着春天的来临。有趣的是,当他们在如此边看边走的时候,这一派田园风光在四个人的眼里各自引起了不同的感想。律师想的是佃户和地主的斗争;莲太郎想的是穷人的痛苦和慰藉;叔父在耕作上由于有受“齐墩果”“山牛蒡”“天王草”和“水泽泻”等杂草之苦的经验,他很注意和庄稼有密切关系的土质的比较,认为这一带山上的农民比起上州地方平原的农民来,更具有粗放经营的习惯。的确,三个人的话都没有离开各自的生活。丑松从青年人的思想出发,在他看来,农村并不尽是在劳作似的。四个人各说各的,一全神贯注,也就忘记了疲劳,就这样来到了上田镇。
上田镇设有律师的事务所,夫人正在那里等待莲太郎从根津回来。莲太郎和律师打算先到事务所一下,办完事,回头再到屠宰场去相会,看那条种牛的最后下场。约好以后,丑松和叔父先行出发了。
两个人向屠宰场越走越近,死去的老牧人的面影也越来越清晰地映在心头。两个人的话题全是对死者往昔的追忆。因为没有别人在场,谈话毫无顾忌,爱说什么就说什么。
“我说,丑松,”叔父一边走一边叹息,“嗨!今天已是第六天了,阿哥死,你回来。出殡,办酒席,挨户道谢,如此等等,到今天正好是第六天。啊,明天就是头七,日子过得好快,着实叫人吃惊,同阿哥永别,好像就是昨天的事呢。”
丑松跟在后面,默默地思索着。叔父接下去说:
“世上真有些不随意的事儿;阿哥正要过几天好日子的时候,偏偏遭了祸。唉!不为钱不为名,辛苦了一辈子,这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我?年轻时,我常常和阿哥拌嘴,挨了打就哭哭闹闹的。现在想想,感到再没有比亲兄弟更亲的啦。纵然世上人舍弃咱们,也不能丢开亲兄弟呀。正因为如此,我才决不能忘掉阿哥的。”
两个人默默地走着路,好大一会儿都不言语。
“不要忘记啊,”叔父又开了口,“阿哥为你操了多少心!有时他对我说:‘丑松现在正是危险的时候,因为在山里的想法同到社会上看到的不一样。所以对这一点我总放不下心。同那么多人在一起,不让人看出底细来可真不容易呀。只要能安安稳稳地生活,不去搞什么蹩脚的学问,不沾染乌七八糟的思想,也就行了。反正,他不到三十我是不会放心的。’当时我给他说:‘您就放心好啦,丑松这孩子我敢担保!’阿哥听了我这话,还是直摇头:‘这很难说,孩子往往单学老子的缺点。丑松为人小心谨慎是好事,可是过于谨小慎微,会不会反而容易引起别人猜疑。’我说:‘照这么担心下去,可没个完喽。’说完,我也笑了。哈哈!”
回想到这里,叔父纵情笑起来,过一会儿,又换了一种语气说:
“可是,说起来,你能平安无事地熬到今天,这就算是很不错啦,全靠你具有那种品德。不过总是小心点的好,不管对什么样的老师,也不管对哪一个同样出身的人,都不能粗心大意。别人到底不同于亲兄弟呀。阿哥在世的时候,一从牧场回来,就对我和你婶母谈起你来。阿哥不在了,往后只有我和你婶母两个来念叨你,解解闷儿。你想想,我又没有孩子,除了你,还能指望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