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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射进屠宰房,照着倒在地上的死牛,照在忙碌工作的人们的白色工作服上。操刀手挥起剔骨尖刀,先刺割牛的咽喉。于是,拽尾巴的人放开尾巴,拉绳子的人也丢开绳子,几个壮汉立即登上了牛身,使劲地踏着。殷红的鲜血从割开的喉管里涌出来,流到地板上。接着,从喉咙到肚子,从肚子到四肢,顺次把黑牛皮剥了下来,屠宰房里充满了牛油和牛血的腥味。

不大会儿,另外两头佐渡牛也给牵到屋里宰掉了。看到这个凄惨的场面,丑松又想起了死去的父亲。就在他一边思虑,一边追忆亡父的当儿,种牛的毛皮已经剥光,牛角被敲了下来,包裹在脂肪里的肉体热气蒸腾。屠夫头儿在屠宰房里来回指挥着,手和刀上沾满了紫红的血块。有的人用扫帚清扫地上的牛油,有的人拿出磨刀石磨刀。那头红色的佐渡牛就要开始剔骨了。先把腰骨切开,骨头中间插进一根木棍,然后头朝下高高地倒悬起来。

“喂,快往上拉!”一个屠夫抬头瞅着天花板上的滑车喊道。

眼看着一头庞大的公牛的躯体被吊在屋子中央。叔父、丑松,还有律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时,一个屠夫取出锯子,开始把脊椎骨锯开。

牛主人像守灵一样,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那头种牛。牛腿已经割断,那四只踏平牧场草丛的双瓣牛蹄子被扔在堂屋地上。紫黑色的腹膜裹着五脏六腑,鼓鼓囊囊的,像个大包袱堆在那里。三个屠夫交错着用尖刀顺着骨骼把牛肉割开来。

回忆像潮水一般在丑松的胸中剧烈翻滚。“不要忘记!”——啊,父亲临终前吐出的这热切的话语,对于活着的丑松来说,真像是渗进了他的骨髓里。丑松每当想起这句话,亡父的影子就在心中重新复活起来。这时,丑松突然感到心里有种声音在警告自己:

“丑松,你想背叛父母吗?”

这声音像在责怪自己。于是丑松自己反复问自己:“你果真要背叛父母吗?”

自己确实变了。丑松已经不像儿童时代那样机械地惟父亲之命是从了,他心灵深处已经不光是父亲至上的世界,而是变成了这种思想:那就是每当他想起父亲的严格管教时,他就总想唱唱对台戏,无拘无束地想笑就笑,爱哭就哭。啊,愤世嫉俗的前辈莲太郎和教导自己安分守己的父亲,这两个人的性情是多么不一样啊!想到这里,丑松感到自己失去了前进的方向。

等丑松清醒过来,莲太郎已经站到他的身边了。不知何时,警察也早已进来,正在同兽医一起查看。种牛的大腿到胸部正被分割成四大块,右前腿上的肉被吊在天花板的细绳子上,一个屠夫用海绵在上头不停地擦牛血。一头偌大的种牛就这样被任意宰割完了。屠夫头儿拿着印章在一块块牛肉上按着印记。前来取肉的牛肉铺小伙计把垫着席子的木箱搬上车,很欢快地把它嘎啦嘎啦地拉进屠宰房去。

“四十七公斤半!”

这声音从屠宰房的角落里传过来。

“四十四公斤半!”

又是一声。

牛肉被悬在一杆大秤上。一个屠夫每报一次斤两,肉铺老板就舔舔铅笔,把数字记在账本上。

在屠宰场看完杀牛,见证人当天的任务就算完成。当丑松同牛的主人告别,和大伙一起离开屠宰场的时候,又一次回头看了看那间屠宰房。屠夫们有的在拾掇剩下的内脏;有的把腿伸到木桶里洗去牛血。那条牛腿依然吊在绳子上,黄黄的牛油和雪白的脂肪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这时,丑松看到的只是一大块牛肉,先前痛苦的回忆所勾起的片断感想,已经不复存在了。


第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