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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四
在那勾起心中记忆的苹果园,昔日的小树如今已经长得十分粗壮,其中也有被虫子蛀蚀好容易活下来的。一眼望去,林木枯萎,细长的树枝低垂着,左右交合,自由地伸展着,显现着一派初冬的风情,一棵棵果树的姿影,裸露的根干,正在孕芽的枝丫,还有那随处可见的尚未褪尽绿意、毫无生气的枯叶,经阳光照射,一起投到了地面,就在丑松的脚边。远近树下,公鸡母鸡在刨土扒窝,大概是为了抖落羽毛中的虱子吧?隔着这片苹果园,可以看到对面草葺的屋顶。啊,那正是阿妻的娘家,是他经常去玩的地方。淡淡的青烟从土墙里漏出来,升上天空,令人产生阵阵怀思。
“姐姐也一并问候。”
丑松又重复着,在树与树之间来回走动。
欢乐的回忆不知不觉袭上丑松心头。过去,那是很久以前,在这里,少年丑松和那位小伙伴儿阿妻一块玩耍。在这里,他们互相躲在嫩绿的叶荫里羞怕见人。在这里,他们喁喁情话,品尝着初恋的甜蜜。在这里,他们天真无邪,如醉如痴,一味在果园里走来走去。
就这样,往事一幕幕浮现于脑际,由阿妻到志保,再由志保到阿妻,两人的面影你来我往。其实,二人并无相似之处,无论年龄、性格和容貌都不相同。不能说阿妻是姐姐,也不能认为志保是妹妹。但不知怎的,每想起一个来,又必定会联想到另一个。
啊,如果不为自己是个秽多而悲叹,也不会有如此深切的怀思。不至于如此决心舍弃年轻的生命,也不会如此景慕人世的欢乐,以至于有着超出众多青年二倍三倍的感受与痛苦。越是为奇诡的命运所误,心中越是充满如此的感慨。是啊,正因为阿妻不知道自己的出身,才会那样同自己在苹果园里彷徨、玩耍,亲密情话。如果知道他是一个卑贱的秽多的儿子,有谁还会对他轻启朱唇、冁然一笑呢?
要是自己的身世为外界所知……想到这一点,就令人悲叹,气恼。怀恋夹杂着痛苦,搅乱了丑松的心。
丑松一边沉思,一边在树下徘徊,突然一声鸡鸣,打破了田园里岑寂的空气。
“姐姐也一并问候。”
丑松又一次重复着,然后离开这块地方。
当晚,他思念着志保姑娘睡着了。有了这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一个晚上接着一个晚上,他入睡之前在枕上必然想起志保姑娘。但一到早晨,就把这些事儿忘掉了。将来怎么工作?怎么生活自己到底如何是好?他天天被这些事儿苦苦折磨着。在为父亲服丧期间,有一半是在这种烦闷里度过的。到了应该决定“如何办”的时候,又无法拿出好办法,以另开新路。丑松有四五天都在冥思苦索,但到头来还是茫然不知所措。除了回到饭山,继续过着原来的生活之外,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啊,年轻而少经验,出身穷苦,又为工作年限所束缚。丑松想到黯淡的前途,不禁一阵激昂,浑身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