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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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泪反而润泽了丑松枯竭的内心。打完电报回来的路上，丑松想到莲太郎的精神，又对比自己，前辈的一生确实是豪迈的一生，是真正的平民的一生。他不管走到哪里都坦率说出自己原来的出身，反而获得人们的包容和谅解，“我不以秽多为耻。”多么豪壮的思想啊，相比之下，自己如今的一生……

事到如今，丑松这才想到，自己隐瞒又隐瞒，只能消磨自己本来的天性，事实上一刻也没有忘掉自己。想想过去的生涯，是虚伪的生涯，自己在欺骗自己。啊，何必顾虑？何必烦恼？勇敢地向社会宣传“我是一个秽多”，又有什么不好？莲太郎的死是如此教育了丑松。

丑松带着一副哭得红肿的脸回到扇屋旅馆，看到许多人集合在客厅里商量以后的事。莲太郎的遗体停放在客厅里的壁龛附近，头朝北，盖着旅行用的褐色毛毯，脸上覆着白手帕。看来是老板的主意，灵前摆着小桌，上面放着新制的陶器，线香的烟雾在室内的夜气里交织、弥漫，烛影摇曳，这一切都显得十分悲凉。

去警察署的律师回来了，他对丑松讲了莲太郎的事。原来自从上田车站分别以来，莲太郎到小诸、岩村田、老贺、野泽、向田以及其他地方，发表了关于详细进行社会考察的演讲，接着来到长野的饭山。在这之前，他一直兴致勃勃。

“连我都感到意外，”律师回忆着，“我俩一同离开这里到法福寺去，这当儿我做梦也没想到他要发表那般激烈的演说。平时每次演说之前，他都要和我商讨一下演说的内容，看这样说好，还是那样说好。他经常一边吃饭一边讲给我听。谁知，惟独今晚却什么也没说啊！”他叹息着，“啊，也许你们认为我是个无情的人，大家这样想，我也没办法，我确实是个无情的人。如果我硬要叫猪子先生和夫人一起回东京也就没事了。正如你所知道的，猪子先生身体那样虚弱，当初他要和我来信州时，我是极力劝阻的，当时他说：‘我有我的主意，你千万不要阻止我。就算我是给你跑腿的，别人看来我是得了你的好处。总之，你干你的我干我的。’他既然这么说了，对于他的一腔热情，我也不好泼冷水，也不想辜负他的一番厚意，就这么一起来了。唉，今后我再也没有脸见那位夫人了。还说什么‘夫人你不要担心，猪子先生就交给我啦’之类的话，我真不知如何谢罪才好啊！”

这位身体肥胖的律师，依然穿着那身西服，说着说着，耷拉下脑袋来。这时扇屋旅馆的客人早已就寝了，没有一点活气的冬夜更加显得一片死寂。就连那些平素一提到新平民就皱眉的人，对于莲太郎的死也很痛惜，尤其对他的悲惨的结局抱着深深的同情。“警察不会不管的，等着瞧吧，说不定正对高柳下手呢。”人们互相议论。

丑松越是看着，越是听着，就越觉得被死去的前辈拉着手走向一个新的世界。告白，在同是新平民的前辈面前都踌躇不定，何况面对社会上的人公开暴露自己的身份呢？这在过去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如今丑松猛然获得了新的勇气。不管怎么说，过去的自己权且死去，舍弃爱情，抛却名誉——啊，多少青年废寝忘食、梦寐以求的现世的欢乐，对于一个秽多出身的人又有什么用呢？

作为一个新平民，也和前辈一样，自己所承受的屈辱已经够多的了。他想到这里，热泪顺着青春的面颊滚滚流淌。实际上这是自己在可怜自己，是打内心流出的生命的汗水！

想来想去，明天就去学校公开告白，在教员同事和学生之间谈清楚。对，应考虑好如何做才能不给后世留下笑柄，要尽量不给别人添麻烦。他下定决心之后，就开始考虑如何跟学生说，怎样写辞职报告，以及其他种种事项。他一边琢磨，一边和大家一起为莲太郎守灵，整整过了一夜。说着说着，鸡叫了。丑松知道新的一天临近了。

三第二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