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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一
天长节那天夜里,丑松和银之助留在学校里值班。敬之进突然觉得情绪不安起来,他对学校恋恋不舍,像永远难忍离去似的。晚饭后,他们又在值班室里高谈阔论起来,敬之进那爱发牢骚的性格,使这两个前途远大的年轻人笑声不止。说着说着,墙上的时钟敲过八点,又响了九点。这天晚上和白天不同,天气特别冷,看来,明晨会有一场大霜。丑松出外巡逻去了,敬之进仍然守在火盆旁边,向银之助说个没完。
约摸过了二十分钟,丑松回来了。他吹灭提灯,连忙跑到火盆旁边来,一面伸出冰冷的手摸摸银之助,一面说道:“哎呀,外头好冷啊,手都冻僵啦。像今晚上这种冷法,今年还是头一次呢。看,都冻成什么样了。”
“哟,好冰凉的手啊!”银之助说着把自己的手缩了回去,不解地望着丑松的脸,不禁失声叫道,“你的脸色也很难看,究竟怎么啦?”
敬之进也同样惊疑不定地说:“是啊,我也正想问呢。”
丑松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直发抖,欲言又止,犹豫了好半天,见他俩那样热心地盯着自己,这才不得不把心里话说出来。
“说实在的,我碰到一桩离奇的事儿。”
“什么离奇的事呀?”银之助皱起眉头问。
“是这么回事:我拎着提灯到校舍外面兜了个圈儿,走到操场木马旁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叫我,回头一看,连个人影也没有,心中好不奇怪,觉得那声音很熟,仔细一想,对啦,那正是我父亲的声音呢。”
“呃,这事说怪还真怪哩!”敬之进怪惊讶地问,“那么,听那声音,是怎么叫你的呢?”
“连连喊了几声‘丑松,丑松’。”
“嗬,喊你的名字?”敬之进眼睛瞪得溜圆。
“哈哈!”银之助大笑起来,“别胡诌啦,濑川兄,是你神经过敏了吧?”
“不,确实有人喊我。”丑松正经地说。
“要是真有其事那还了得,恐怕是你听错啦。”
“土屋兄,你不要笑,确实有人叫了我的名字,既不是风声,也不是鸟鸣。那声音我是不会听错的,千真万确是我父亲的声音。”
“老兄,是真的?不是开玩笑又想骗我们吧。”
“土屋兄,你要这么说,我就没法说了,我可是很认真的,我确实是亲耳听到的。”
“你那耳朵是靠不住的,你父亲不是在西乃入牧场吗?不是在乌帽子岳的山谷里吗?隔着老远,他怎么会叫你的名字呢?这不是瞎编吗?”
“所以我也感到离奇。”
“离奇?嗐,好多怪事都是古人编造的神话传说。哈哈,在科学发达的今天,再不会有那些荒诞不经的事啦。”
“不过,土屋老弟,”敬之进接过话茬儿,“事情不能像你那样一概而论啊。”
“哈哈,守旧的人总是如此,实在没办法。”银之助嘲讽地说。
突然间,丑松又侧耳细听起来。他好像又听到了什么,面色也有些变了,显出无法形容的恐怖来。只要看看他那认真的眼神,便知道他的确不是在开玩笑。
“听,又在喊呢。仿佛就在窗外。”丑松侧着耳朵,“真奇怪,对不起,我出去看看再来。”丑松说罢快步跑了出去。
银之助惦记着朋友,敬之进也忐忑不安,心想不会有什么恶兆吧,首先父亲叫唤儿子的名字,这事就实在离奇。
“这样吧,”敬之进若有所思地说,“我们老围着火盆烤火心里也不踏实,怎么样,咱俩一起陪他看看去吧。”
“好,走吧。”银之助离开火盆站了起来,“濑川兄有些反常,叫我看,他恐怕有些神经质。好,你等等,我把提灯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