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译本 >
- 破戒(岛崎藤村) - 陈德文译 >
- 第八章
一
葬在西乃入地下的这位老牧人的故事,很快在根津村传开了。人们说话本来就爱添油加醋的,何况被种牛顶死这件事,更使那些好奇的人感到震惊,因此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话题。十分迷信的人马上断定这是由于前世犯了什么可怕的罪孽。单是牧人的来历就有种种臆测,有的说是从南佐久牧场搬迁来的;有的说生在甲州;还有的说不对,而是会津没落的武士出身。惟独没有人知道他是小诸向街上的“头儿”。
吃完“慰劳饭”[1]的第二天,丑松到协助安葬的人家去道谢。叔父也去了,姬子泽家里只留下婶母一个。午饭刚罢,天气特别暖和,阳光经过后院的葱地射进了晾晒南瓜的廊檐下,使人感到安逸、舒畅。鸡儿因为没有人追赶,也就无所顾忌了,有的在墙根下啄花儿,有的高声啼叫,有的竟然跑进了客屋,在铺席上玩耍。婶母来到外院,弯着腰在水池旁边涮锅。这时,刚巧有位绅士走过来彬彬有礼地问道:“濑川先生住在这里吗?”婶母看了觉得奇怪,心想,从未见过这样的客人。她连忙扯下头上的毛巾擦擦手,打着招呼:“是的,濑川家就在这儿。对不起,请问您是哪一位?”
“我吗?我姓猪子。”
莲太郎来访,刚巧碰上丑松不在家。“不要多久就会回来的。”听婶母这样说,莲太郎心想既然来了,那就索性打搅一下,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主意既定,便跟着婶母走进了茅屋。莲太郎平素对农民的生活很感兴趣,最喜欢这样围着火炉拉家常。他亲切地凝视着煤烟熏黑的屋顶。按农家的习惯,从大门到后门,中间有个大院,院子里乱七八糟地堆着煤包、咸菜桶和农具。沾满泥土的马铃薯,在一个角落里堆成了山。火炉就放在台阶旁边。莲太郎闻到柴火的烟火气都觉得快乐。他还看到墙壁上同每年的日历贴在一起的彩锦画,早都改变了颜色。
“真不巧,他出去啦。家里刚遭了不幸,他到各处道谢去啦。”
接着,婶母把丑松父亲去世的事告诉了莲太郎。炉火燃得正旺,挂在木制炉钩上的水壶里的水烧开了。婶母正想给客人沏茶,突然间她想起了早已遗忘的老习惯。说起来,所谓记忆就是这种奇怪的东西。原来,照秽多家庭的规矩,不准给一般的客人献茶,甚至连点烟都有忌讳。濑川家自古就是这样的风俗,打搬到姬子泽以后才破了老例,开始了一般的交往。天长日久,对这种新做法也就习以为常了。人情往来,彼此都很亲密,不要说献茶,就是送个什么东西也是一样。春天,我送给你几块艾子糕;秋天,你送给我一袋荞麦面,自家感到没有啥,别人也不以为怪了。今天婶母突然想起过去的老规矩,这是近来很少有的。这也难怪,莲太郎是一位很拘礼的稀客,不同于姬于泽的一般百姓,而且来得又很突然,这就使得老人沏茶时自己也感到手在发抖。莲太郎一点儿没有察觉,他高高兴兴地喝着茶,滋润着干渴的喉咙,谈笑风生。尤其是当婶母说到丑松小时候放风筝、玩陀螺的故事时,莲太郎像在深深思虑着什么,问道:
“我打听一件不大相干的事,在这根津村的向街上,听说有一个叫六左卫门的大财主,是吗?”
“哦,有的。”婶母瞧着客人的脸。
“您听说没有?那家最近才办了喜事哩。”莲太郎若无其事地打听着。
向街也是这根津村的一个秽多部落,离姬子泽不到二里地,在西街的顶头。那里住的六左卫门是秽多中的大富翁。
“这个,一点也没有听到过呀。这么说他有了姑爷啦,他家闺女很长时间没找到婆家呢。”
“您认识那家姑娘吗?”
“那可是个有名的美人,白白的,模样儿长得挺俊。大伙常说,这妞儿只可惜生在山里人家啦,没法子。今年怕有二十四五岁了吧。可打扮起来,看上去也就是十九二十的样子。”
说着说着,莲太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等来等去不见丑松回来,于是莲太郎说要出去散散步,便到野外观赏山景去了。他临走时给婶母留下话说,无论如何要和丑松见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