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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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松虽然叫叔父“只管放心”，可自己已经打算把自己的心事单独告诉莲太郎一个人，而光是自己和这位前辈两个人在一起的好机会，却又不会再有了。想到这里，丑松心里思潮起伏。

丑松在枯草堤上同莲太郎相遇了。一打听，才知道先生是把夫人留在上田，今天早晨到达根津村的，同来的还有市村律师。律师因为忙着访问地方上有选举权的人，莲太郎在旅馆同他分手后，一个人到姬子泽看丑松来了。律师不打算举行演讲会，所以这个村子的人不能听到他的政论演说。莲太郎却可以同丑松慢慢地交谈，他想在这信浓的山上，在这温暖的小阳春天气，花上半天时间和丑松好好畅谈一番。

这一天实在痛快，这种高兴的心情在丑松的一生中是不多见的。他待在日夜仰慕的前辈身边，听着他的话语，看着他的笑容，同他一起呼吸着故乡的空气，不仅谈话时感到愉快，就是沉默时也觉得有说不出的高兴，何况闲谈中的这位莲太郎同作品中反映的莲太郎又有着不同的意趣。他的相貌显得很威严，但性情却意外的温厚、亲切，完全像一个极普通的读书人。正因为这样，所以对晚辈丑松也显得没有什么隔阂，时而放声大笑，时而深深地叹息。他把腿伸在阳光照射的草堤上，谈起自己生病的情况。他说有一次被人用车子拉到医院，在一阵难忍的干咳之后，接着就不住地咯血。如今胸部不疼了，也感觉不出多大的痛苦，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仿佛从未生过病似的。不过他还说，要是那样的大咯血再来上几次，到那时这条命就很难保得住了。两个人的交谈虽然如此亲密无间，但丑松一直没有忘记自己。“何时向他吐露那件事呢？”他胸中忐忑不安，心情一刻也不能平静。

“哦，这病不至于传染吧？”丑松不知怎的，感到这位前辈的疾病有些令人害怕。可是他又几次责怪自己这种想法未免可笑。

千曲川沿岸的风土人情，中世纪时期武士道和佛教遗留在这里和那里的古迹，随着信越线铁路的建成，山上城市的兴衰情况，往昔北国街道的繁华和现存的古驿站的冷落萧条……所有关于信浓当地的轶闻趣事，都成了他们两个谈话的题目。眼前，蓼科、八岳、保福寺以及御射山、和田、大门等山脉冈峦连绵，远远望去，山间的大斜坡向东西两边伸展开去。山谷之间，千曲川的河水闪着蓝白色的光，不停地流向远方。由于丑松从少年时代起就受到大自然的熏陶，对于这一带的地理十分清楚，所以一一指点着讲给莲太郎听。莲太郎一边仔细听丑松讲解，一边认真地眺望着。河对岸的八重原高地上空，农家的炊烟冉冉升腾，这情景特别引起了莲太郎的兴趣。丑松又指着山谷里的平地上有阳光照射的地方说，那些沿河岸散居的村落就是依田洼、长濑、丸子，被青色烟霭笼罩的山谷背阴处，那是灵泉寺、田泽、别所等温泉所在地。那一带是农民聚集的山上欢乐之乡。每到荞麦花开的季节，这里的农民常到那儿洗澡、赏景，以消除疲劳。

听莲太郎自己说，他有一段时间对山区风光不感兴趣。他曾经这样认为：信州的景色好比一幅全景画，在大自然描绘出的众多画面中，它只能处在很平凡的地位。信州地方虽然广大，但缺少浓郁的风味。像波涛一样起伏的群山，除了给人一种不安和混杂的感觉之外，别的什么也没有。面对这样的景色，只能使人心烦意乱。可奇怪的是，在这次旅行中，他的这种思想完全打消了，他第一次欣赏起山间景色来了。在他面前，大自然展现了另一种新的面貌。山坡上雾气蒸腾，山谷里发出的细小而深沉的声音隐约可闻，森林里散发出清新而又干爽的气息，这时，天上的云团带着暗影和光热，时消时现。看到这一切景象，莲太郎这才进一步理解到“平野是自然之静息，山岳乃自然之活动”这句话的涵义。被他一概斥之为平凡的信州风景，通过这“山气”二字，反而更能看出它的奥妙和有趣之处了。

莲太郎对这里的风光如此欣赏，使得喜爱山地景色的丑松打心眼里高兴。这天，西边天空晴朗，飞驒山脉清晰可见。大溪谷对面，重峦叠嶂，山顶上一道银白色的墙壁绵延伸向远方，看样子今年早已下过好几场大雪了。群山沐浴着午后的阳光，在蓝天下闪耀着光辉，气象雄伟，动人心魄。龙腾虎跃似的山石造型和带有绛紫色的山谷阴影，看起来更增添了极高的风趣。这里群峰攒聚，有针木岭、白马岳、烧岳、枪岳，还有乘鞍岳、蝶岳和其他诸峰。这里又是梓川、大白川等河流的发源地。雷鸟在这里悠闲地飞翔。这里可以找到冰河的遗迹，是自古以来人迹罕至的地方。啊，默然耸立的飞驒山啊，你是永恒的大自然的雄伟殿堂！莲太郎和丑松越看越觉得高大无比。尤其是这天，天空里有些黄浑浑的，经十一月上旬的阳光一照，宽阔的峡谷里更显得烟气缭绕。两个人出神地观望了很久，一面看一面谈论起山的故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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