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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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津村有个地方叫冢洼，这里的一户人家参加过丑松父亲的葬礼，丑松还没有登门道谢，这时正好顺路，他俩便在途中分了手。莲太郎先回旅店，丑松约好随后就去，便踏上了田间小道。当他下了冢洼的斜坡时，看到一家门口有个卖糖的，用笛子吹出逗人发笑的曲子，招引一群小顾客。男女儿童吵吵嚷嚷从四面八方飞跑过来，看样子都是老主顾了。啊，卖糖人的笛声多么诱发少年们的幻想，使天真无知的孩子也感到十分悦耳。不，不光是孩子们，就连丑松也不由得要停下来听。说来奇怪，每当听到这笛声，丑松就不能不回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

有什么要瞒的呢，丑松现在要去的那户人家，有他幼年时代的一个相好嫁在那里。那女子名叫阿妻，娘家是姬子泽，和丑松是邻居，两家中间只隔着一块苹果园。丑松九岁时，常和阿妻在一起玩，那是濑川家搬到姬子泽以后不久的事。阿妻的父亲本来是上田人，来到姬子泽做人家的养子。他家出身苦，又是外来户，一切自然都由濑川家照应。他们对丑松也很好，每次到伊势神宫[1]参拜回来，都要买点什么给他。两家既然是街坊，孩子们自然玩在一起，成了好朋友，这是不足为怪的。而且两个人正好是同年。

丑松听着卖糖的笛声，心里涌起了快乐的回忆。虽说印象有些淡薄，但是阿妻的模样他没有忘记。他还记得第一次映入他眼帘的那个少女的可爱形象。他怎能忘记在苹果花盛开的季节，他俩在枝叶低垂的树荫下徘徊，彼此天真地谈吐着初恋的情话。那时刚刚九岁，那情景早已变成梦幻般的童话故事了。许多别的往事几乎都已忘却，惟有这种纯洁的情谊却牢记在心上。不过，两个孩子的交往时间并不太长。丑松后来忽然同阿妻的哥哥亲近起来，打那时起就不和她在一起玩了。

阿妻十六岁上嫁到冢洼来，她的丈夫也是丑松小学时代的朋友，三个人的岁数一样大。乡下人喜欢早婚，而这对夫妇结婚更早。丑松在师范学校埋头钻研历史和语言的时候，这对年轻夫妇就有了孩子，成天价从早到晚“爸爸，妈妈”地叫个不停。

丑松反复回想着过去的一段历史，心情激动地走上了高坡。根津川的支流从山上急泻下来，河水又浅又清，从家家户户的门前奔流过去。路旁栗子树的梢头早已干枯，柿子树上几乎连一片叶子也不剩了，只有水草仍是郁郁青青的，根子浸在水里，显得生气盎然。人们正忙着做过冬的准备，人们都聚集在河边。一群妇女正在专心致志地洗着芜菜，其中有一个女人用毛巾遮着太阳，露出一双素手，穿着围裙，辛勤地干着活。丑松走上前打了声招呼，没想到她正是阿妻。看到童年时代的女友变化如此之大，他非常惊奇，阿妻也愣住了。

那天，阿妻的丈夫同公公出门去了，家里只有婆婆。听说阿妻已经有了五个孩子，最大的一个不在，想是到什么地方玩去了。剩下的是一个五岁的男孩和三个女孩，个个都依偎在妈妈身边，羞羞答答，不肯上前行礼。有的好奇地瞧着丑松的脸，有的藏在妈妈身后不肯出来。最小的一个刚会走路，大概见了生人有些害怕，终于哭了起来。看到这光景，婆婆笑了，阿妻也笑了。“呶，这孩子可怪啦！”阿妻说罢掏出奶来，孩子一口咬住奶头，一边呜呜咽咽，一边偷偷地回头看看丑松。那孩子的样子十分逗人喜欢。

爱说话的婆婆叨叨起来没有个完。阿妻倒茶招待丑松，看上去她像是想起什么事来了，说：“丑松哥也长成大人了。”说罢，打量了一下来客的模样，不由得脸儿红了起来。

丑松道过谢，连忙走出那家的大门。阿妻和婆婆一直送到门口，目送着渐渐远去的客人的背影。丑松深沉地思考着自己同周围一些人的变化，又登上了冢洼的高坡。啊，这位为家事操劳、心地善良、具有令人眷恋之处的阿妻，同他记忆中的形象比较起来，感到简直就像两个人了。她和自己同年，却有了五个孩子，这真是自己童年时代相好过的阿妻吗？丑松不时停下脚步，声声叹息。

对往事的追念深深刺痛了丑松的心。如今他经常满腹疑惧，受到痛苦的折磨，相比之下，少年时代的生活是多么快乐呀！啊，自己无忧无虑同可爱的少女一起，在苹果园里漫步的幸福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吗？丑松多么希望自己能够恢复到跟那个时代的心情一样；多么希望能够再一次忘掉自己是个秽多啊！多么希望能够跟少年时代一样，自由自在地呼吸着人世的欢乐空气。丑松想到这里，抑制不住的激情就像春潮一般涌上心头。身为秽多的悲观绝望心理，同爱的甜蜜思想如此那般地交织在一起，使青春的生命显得更加美好。到后来，丑松想起了莲华寺的志保姑娘，热烈的感情在心中燃烧，他大步流星地向莲太郎下榻的旅店走去。

第九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