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数:939

丑松终于没有把想说的事说出来。夜深了,他离开吉田旅店,一路上他想着想着,伤心得差点哭出来。为什么不说呢?他一边走一边责备自己。他找出种种理由为自己辩护:亡父有过遗嘱,叔父有过忠告,这秘密一旦从自己的嘴里泄露出去,难免有一天传到别人的耳朵里去。这位前辈知道了,他可能告诉自己的夫人,夫人是个女人家,她终于是守不住这个秘密的,到那时就不堪收拾了。更重要的是自己目前不想承认自己是个秽多,他一直是作为一个普通人生活过来的,今后,当然还想作为一个普通人继续生活下去,这是天经地义的……

然而,这些辩解都是自己后来杜撰出来的,总不该成为他一直不说心里话的真正理由。丑松感到惭愧,他觉得自己是在欺骗自己,连对莲太郎都不肯说出真情,这的确是丑松的良心所不能允许的。

啊,还想什么呢?还有什么值得顾虑的呢?这件事决不能对别人讲,但在这前辈面前是可以吐露出来的。自己平素对他如此仰慕,又同是新平民,向这样的人吐露出来,又有什么风险,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不管怎么样,不讲真话就是不诚实。”

丑松心中又羞愧,又悲伤。

不仅如此,青年人那股渴望顽强生活下去的勇气激励着丑松的心,他好比一棵初吐幼芽的嫩草,在霜欺雪压下尽管心里向往着春天,但在猜疑和恐怖的禁锢下,青春的生命得不到发展。啊!霜雪受到阳光的照耀自然会消融,一个青年将满腔热情奉献给敬爱的长辈,也自然可以获得前进的动力。丑松眼看着莲太郎的举止,耳听着莲太郎的谈吐,受到的感化也就越深,从而禁不住对精神自由的爱慕。青春的生命力在鼓舞着丑松讲出来,应该讲出来!这不正是自己要选择的道路吗?

“对,明天见到先生,把一切全都吐露出来!”丑松打定了主意,急急向姬子泽的家里走去。

当天晚上,阿妻的父亲赶来,在火炉旁谈到很晚才回去。叔父没有深问莲太郎的事情,只是在丑松上床睡觉的时候才问了一句:

“丑松,今天你向那位客人一点也没有谈到自己的事吧?”

“谁会去谈那些个事!”

丑松瞧着叔父的脸答道。他嘴里虽是这样说,但心里却不这样想。

丑松上床以后,久久不能入睡。一幕幕幻景从眼前掠过。梦中见到的仿佛是入殓时父亲的面影,刹那间仿佛又变成莲太郎多病而苍白的脸,忽儿又像是阿妻了。那清澈明亮的眸子,说话时露出来的洁白的牙齿,容易变红的面颊,这一切都显示着这位女性的直率与热情。朦胧之中,丑松不知不觉又联想起志保姑娘来。然而,志保的影像也没有在他的头脑里停留很长时间,一到黎明就忘个干净,连做的什么梦都想不起来了。


[1] 伊势神宫,日本皇室宗庙,位于三重县伊势市。

[2] 杂酚油,原文为Cresote,化学品,有强烈气味,可以治病。


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