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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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的灯笼上写着“吉田旅店”“安寓客商”的字样，这是古代驿道上的老风俗。如今，各地商人来往少了，昔日的旅店都变成了农家。目前，根津村只剩下两三家客栈，吉田旅店就是其中之一。这家旅店也是常常歇业，旅客的住房成了饲养秋蚕的屋子，那光景和往年大不一样了。但不管怎么说，它仍不失为寂寥中别具风味的乡村老店。门前晾晒着豆子，鸡在院子里叫唤，往澡堂里挑水的店伙计走路的姿态也显得与众不同。炉里的柴火烧得正旺，炉子周围不时发出天真无邪的笑声。

“对，要把那件事说出来。”

丑松自言自语，当他跨进吉田旅店大门时，这个念头又来回在胸中出现。

丑松被领进了里面的客厅。屋里只有莲太郎一个人，那位律师还没有回来。屋里的挂屏、隔扇，一切摆设都保留着古朴的风味，虽说显得有几分陈旧，但很幽静，是谈心的好地方。火盆里添好木炭，旁边放着坐垫，两个人相对而坐，心里又惊喜又愉快。莲太郎亲手泡的茶，喝起来也觉得特别香甜。丑松数点着平素最爱读的这位前辈的著作，说首先到手的第一部大作就是《现代思潮与下层社会》，还有《乐贫记》《劳动》和《平凡的人》，读起来都很有意思。丑松又谈起他看到《忏悔录》广告时的喜悦心情；谈起他在饭山的书店里买到一本后，一边抱着走回宿舍，一边想象书中内容的急切心情；谈起他读这本书受到深深的感动，从而知道社会具有的强大威力，以及他受到书中显示出的新思想的熏陶等等情况。

莲太郎的高兴劲儿不同寻常。不一会儿，洗澡水烧热了，他俩一齐被领到浴室里去。莲太郎寻思，过去虽然把丑松当成知己，却未曾想到他这样爱读自己的著作。他相信丑松的热情。莲太郎想到自己有病，心中不免有所顾忌，不想因此给丑松添麻烦。这种健康人所不知道的担心，不断地表露在他的脸上。这样一来，丑松反倒不安起来，先前那种害怕前辈有病的心理，早已无影无踪了。谈吐之间，恐惧渐渐被怜悯代替了。

澡堂的窗外，有水从石头上流下去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悦耳。身子浸在洁净透明的热水里，听着流水在耳畔潺潺作响，心情十分舒畅。傍晚的阳光从窗户射进来，把水池的蒸气映成一片朦胧的水雾。莲太郎在水里泡够了，往水龙头那边走去，浑身上下热气腾腾。丑松也是全身通红，脸上淌着汗，热得他暂时忘掉了人世的烦恼。

“先生，搓搓背吧。”丑松抱着小水桶绕到莲太郎的背后。

“呃，是给我搓吗？”莲太郎显得很高兴，“好，请吧，随便给我搓搓吧。”

丑松随即向平素景仰的这个人靠过去，只要能看到莲太郎在如何思考，如何说话，如何行动，哪怕是细小的生活琐事，都会使他打心眼里高兴。丑松觉得他同莲太郎越来越亲密了。

“来，轮到我给你搓啦。”莲太郎舀来了热水说。但好几次都被丑松谢绝了。

“不，不用啦，我是昨天才洗的澡。”丑松仍然在推辞。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嘛。来，别那么客气，也让我给你搓搓。”

“实在不敢当啊。”

“怎么样，濑川君，我这个搓背工人的技术还是不错的呢。哈哈！”莲太郎开着玩笑，接着就用毛巾包着肥皂一边给丑松搓背，一边说，“我在长野的时候，记得有一次碰上实习旅行，和学生一起到上州去，大家一致公认我是大肚皮，当时我身体健壮，的确够得上大肚皮的称号。此后，我的一生中有过种种变化，像我这种人居然也能活到今天。”

“先生，行啦，行啦。”

“哪里，才刚刚开始，你看，脏东西一点都没搓掉呢。”

莲太郎仔仔细细地给丑松搓着脊梁，最后又把小桶里的温水浇了上去，白色的肥皂沫被水冲下来，在地上缓缓流动。

“这话只能对你说。”莲太郎想起什么似的说，“每当我想起我们种族的人来，就不能不感到难过。不怕你笑话，在我们的人中间，有的人思想境界还未打开呢。我走出师范学校的时候，为了思考这个问题，也曾经历了一段相当长的苦闷生活，结果闹了一身病。没想到疾病反而救了我，打那以后，我决心不再尽是冥思苦索了，而是要工作。说起来，你不是读过《现代思潮与下层社会》吗？我写作这本书的时候，身体几乎没有一天是健康的。唉！将来新平民中如果出现了别有风韵的人，有一天看到它说：啊，原来是猪子写的书，从而愿意读一读的话，我也就心满意足啦！因为这块垫脚石是我的生命，也是我的希望。”

一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