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他们要回家时，到处寻找他们的牧师；可是他不见了，什么地方也找不到。
“这个好像一向很有礼貌的男子不应该这样，”梅里纳太太说，“一个团体这样友好地接待他，他竟不辞而别。”
“这半天我一直就在思考，”雷欧提斯说，“这个奇异的人我好像从前在什么地方见过。我正决定要在分手时问问他。”
“我也觉得这样，”维廉回答，“在他把一些关于他的详情告诉我们之前，我本来不该放他走。若是我没有在任何一个地方和他面谈过，我一定是认错了人。”
“可是也许你们真会错认了。”菲利娜说，“这个人本来具有类似一个熟人的外表，因为他像是一个‘人’，不像是汉司或孔司[9]。”
“这话怎么讲？”雷欧提斯说，“我们不也都像是‘人’吗？”
“我懂得我说的话，”菲利娜回答，“如果你们不了解我，就不了解吧。我不应该最后还要把我的话解释一番。”
两辆车驶来了。大家称赞雷欧提斯用心周到，他把车雇好了。菲利娜挨着梅里纳太太坐在维廉对面，其他的人也都各自坐好了。雷欧提斯骑着维廉带出来的马回到城里去。
菲利娜还没有在车里坐稳，就唱起好听的歌曲，并把谈话引到一些故事上去，她以为这些故事很宜于编成戏剧。她转出来的这聪明的念头很快地引起她的年轻朋友的快乐心情，他立刻运用他脑里储藏的丰富而生动的图像，编出一出场幕清楚、性格显明、纠葛错综的戏。他们觉得最好是穿插几支独唱和歌曲；他们才作出歌词，精通一切的菲利娜，立即给它们谱上有名的曲子，马上歌唱起来。今天是她美丽的，最美丽的日子，她用各种各样的玩笑让我们的朋友高兴；他很愉快，他好久没有这样愉快了。
自从马利亚娜那边的残酷的发现撕裂他的身心以来，他就永久忠实于他的誓约，小心不要陷入一个女子怀抱的毁灭性的陷阱中去，他躲避不忠实的女性，把他的痛苦、他的爱好、他的甜美的愿望紧紧地关闭在自己的胸怀里。他遵守誓约的忠诚给他的全生命一种秘密的营养，可是因为他的心不能永久缺乏旁人的关怀，所以一种恳切的倾诉就成为内心的需要。他彷徨终日，好像又被往日青春的云雾萦绕，他的眼睛含着快乐摄取一切美丽的事物，他对于一个可爱的形象的判断没有比现在更为宽恕的了。在这种情况下，漫无顾忌的菲利娜对他是多么危险，可惜太容易一目了然了。
回到旅馆，他们看见维廉的房里一切都预备好了，为了举行一个诵读会，椅子排列整齐，桌子摆在中央，桌上空着摆朋士酒壶的位置。
那时德国的骑士戏剧刚刚兴旺，引起观众的注意和爱好。饶舌老人带来了一部这类的剧本，他们决定诵读一次。大家都坐下。维廉握着剧本，开始诵读。
全身甲胄的骑士，古老的堡垒，忠心、正义和诚实，尤其是剧中人物的无羁无绊，大家听着都高兴喝彩。诵读者用尽力气，全场也十分入神。在第二幕和第三幕中间端上一大壶朋士酒；因为这出戏里本来就要喝许多酒，碰许多杯，那么每逢这样的情节，全场的人便都像身临其境的英雄们一样碰杯，为剧中人物里的幸运者祝福，这样做是再自然也没有的了。
人人都燃起最高贵的民族精神的火焰。用自己家乡的材料，扮演合乎自己性格的角色，演剧取乐，使这群德国演员多么感到心满意足啊！尤其是剧中的穹隆和地窖，颓败的宫殿，沼泽和枯树，但最突出的是夜间吉卜赛人的景幕和秘密审判，都发生一种想象不到的效果。这时每个男演员都看见，他怎样不久便要身穿盔甲，每个女演员都觉到，她将要怎样戴着高大的白领在观众面前表演她德国人的气质。每个人都要立刻冠上剧本里或是德国历史上的一个人名，梅里纳太太确切地说，她要给她未来的儿子或女儿命名为阿德贝尔或梅希尔特[10]。
读到第五幕，喝彩的声音更为喧杂洪大了，最后，当剧里的英雄真正脱离他的压迫者，暴君被惩罚的时候，大家的欢喜是这样大，都异口同声地说，他们从来没有过这样幸福的时刻。梅里纳被酒力所兴奋，是嚷得最响的人。因为第二壶朋士酒已经空了，并且将近夜半，拉厄尔特斯坚决发誓，谁也不配再把嘴唇沾一沾酒杯，随着这句话他就转身把他的酒杯从窗口向巷中抛去。其他的人也都按照他的榜样做，他们不顾向这边跑来的旅馆主人的抗议，甚至把朋士酒壶也打得粉碎，他们认为这酒壶在这样一场盛会后不应再被不神圣的饮料所玷污。菲利娜醉意最轻，当那两个女孩放肆地倒在短榻上时，她却幸灾乐祸，引逗起旁人的吵闹。梅里纳太太诵读几首悲壮的诗，她的在醉中不很和蔼的丈夫起始叱骂朋士酒酿制不佳，他保证，他若布置一个盛会，绝不会弄成这样，最后当雷欧提斯命他住口时，他却越来越粗暴地叫喊，致使雷欧提斯不假思索，拿起酒壶的碎片向他的头上抛去，因此吵闹更厉害了。
在这中间，巡逻队过来了，他们要求放他们进来。维廉虽然喝得很少，却被诵读所兴奋，如今他要做许多麻烦事了，他协同旅馆主人用金钱和好话把巡逻敷衍走，又把这团体的成员在他们狼狈的景况下送回家去。当他回来时，困得不能支持，满心不快，便和衣倒在床上，等到第二天早晨他睁开眼，用忧郁的目光去看昨日的混乱景象，去看那些残屑和一部聪颖、活泼、用意良善的作品所产生的坏影响时，他感到极大的不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