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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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各样的思想搅得心神不安,他呆呆地坐着,坐了一会儿,菲利娜唱着歌从门里晃出来,坐在他身旁,我们几乎可以说是坐在他的身上了,她靠他靠得这样近,倚着他的肩头,玩弄他的鬈发,抚摸他,把世上最好的话说给他听。她请求他待下去,不要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团体里,否则她真要无聊死了;她再也不能忍受和梅里纳住在一个房顶下,所以搬到这边来了。

他想把她支开,让她会意,他既不能也不可以在这里多住,但是这些话都没用。她不断恳求,后来竟出乎意料地用胳膊抱住他的脖颈,带着极热烈的想望的表情吻他。

“你疯了吗,菲利娜?”维廉喊叫着,同时设法摆脱,“让没遮拦的大街成为亲吻的证人,而这样的亲吻又绝不是我分所应得的!让我走开吧,我不能待下去,我就要走了。”

“我要抓牢你,”她说,“我要在这公开的大街旁吻你这么久,直到你答应我的要求为止。我笑得要死。”她接着说,“看这亲密的样子,人们一定都把我当作你的不到一个月的新娘,做丈夫的人们若是看见这么优美的一幕,便要向他们的女人们称赞我是一个天真烂漫的温柔的好榜样。”

这时正有几个人走过,她亲他吻他,非常妩媚,他怕贻笑大方,被迫扮演起有耐性的丈夫的角色。过后她就在那几个人的背后做鬼脸,大胆无忌地做出种种风骚样子,直到他最后不得不答应她,今天,明天,后天还都待在这里。

“你真正是个蠢货!”她放开他的时候说,“我是一个痴心女子,我在你身上白费了这么多的友情。”她烦恼地站起来,走了几步;随后又笑着走回来说,“我相信,正是为了这个缘故我才傻傻地爱你的;我走了,去拿我织着的袜子,我想做点活儿。你在这儿待着吧,让我回来时还看见你这个石头般的男人坐在石头凳子上。”

这次她却冤屈了他:因为他虽然极力设法躲避她,可是这瞬间如果他和她是在一个寂静的园亭里,他也许不会不酬答她的亲吻的。

她轻薄地向他瞟了一眼,走进旅馆里去。他本来用不着跟她进去,不过她的行动在他心里引起一种新的反感;可是他自己却不知为什么要离开石凳,跟在她后面走去。

他正要走进旅馆门,梅里纳走过来了,谦逊地向他说话,请求原谅他上次交谈时口气过于直率。“你不要怪我,”他继续说,“如果我在我所处的境遇里表现得过于急躁;但是为了一个女人的,也许也为了一个未来的孩子的操心一天又一天地阻碍我,使我不能安静地生活,也不能像你那样在愉快的享受中度我的岁月。你考虑考虑,若是可能的话,你就让那套现成放在这里的舞台用具归我所有吧。我欠你的债不会拖得很久,可是我要永远感谢你。”

维廉不愿意在门槛前被人拦住,这瞬间有一种不能抵御的心愿在引诱着他迈过门槛到菲利娜那里去,他出乎意料地精神涣散,赶快又和颜悦色地说:“我若是由此能够使你幸福满足,那就不须长久考虑了。你去吧,去办理一切。我准备今天晚上或是明天清早交钱。”他说完就跟梅里纳握手,一言为定,他看见他急忙越过大街走去,他很满意;但是可惜他又第二次在一种更不愉快的情形下被人截住,不能走进旅馆里去。

一个少年背着一捆行李慌忙地从街上走到维廉面前,他一看就认出是弗里德里希。

“我又到这儿来了!”他的大蓝眼睛欢悦地看着楼上所有的窗户,叫道,“小姐在哪儿?若是看不见她,只有魔鬼才能在这世界上活下去!”

正巧旅馆主人来了,他回答:“她在上边。”他几步跳上楼梯,维廉呆立在门槛旁,像是生了根一般。最初他简直想揪住少年的头发把他拉下楼梯来,可是一种强烈的嫉妒的痉挛忽然阻止他的生命力和思想的运行,最后他渐渐从僵滞的状态里恢复过来,一种在他生活里从来不曾感觉到的不安和不快袭击他的身心。

他走回他的屋里,看见迷娘正在抄写什么。孩子这些时以来非常勤勉努力,抄写她熟习的词句,随后又把她抄写的东西给她的主人兼朋友改正。她永不疲倦,写得很好;但是字母总是不整齐,笔画弯曲。在这上边也显示了她身体和精神的不相符合。维廉若是心平气和,孩子的小心谨慎一向给他很大的欢悦,这次她给他看,他却不大注意;她感到了,正因为她自信她这次写得很好,所以格外悲伤。

不安之感驱使维廉在旅馆里的过道上走来走去,不久又走到门前。一个骑马的人跑过来,他的仪表非凡,虽然已到中年,也还流露着活泼的神情。旅馆主人迎接他,像一个熟朋友似的和他握手,他说:“唉,厩长先生,想不到我又看见你了?”

“我只在这里喂喂马,”这外乡人回答,“我立刻要到庄院上去,叫人尽快地把一切布置起来。伯爵和他的夫人明天就来,他们要在那里住一些时候,为的是隆重地招待××王子,王子大半要在这地方设置他的司令部。”

“真可惜,你不能在我们这里住下,”旅馆主人回答,“我们这里有一个好剧团。”马夫从后边赶来,给厩长卸了马,厩长立在门口和主人闲谈,还从旁打量着维廉。

维廉看出他们在谈论他,便走开了,他在几条街上走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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