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优先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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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已经和正在武装起来的阵营的稳定。冷战的特征之一就是其持续的军事主义。在现代史上,大多数国家在大战之后都会大幅度地减少军事开支,停止购买堆积如山的装备,并且裁撤大多数的军事人员。美国和苏联在1945年以后——暂时——这么做了。然而,在冷战期间,大国数十年如一日地维持着高水平的军事开支。尽管极其昂贵,它们依然维持着军工综合企业,实际上是培育了这些企业。可能仅仅因为1945-1973年间突如其来的经济繁荣,这才得以完成。例如,在冷战期间的苏联,全部工业产品中有多达40%都是军用产品。世界上10%的商业发电都被用于制造核武器。[1]

冷战也证明了,或者在当时看似证明了,将大量的金钱、人力和规划付诸国家资助的庞大的基础设施项目和开发活动之中,如此巨大的投入是合理的。例如,美国在1956年为了世界上最大的工程项目所批准的金额之多,堪称闻所未闻。州际公路系统的修建产生了许多方面的影响,其中包括它重构了美国的景观,加速了郊区化和改变了野生动物的迁徙等。与大多数政府行为类似,这一决定的背后有着许多动机,但是其中最突出的一个则是为了在与苏联发生战争的预期下做好军事准备。[2]1958年,毛泽东领导之下的中国发动了一场狂热的运动,希望短短几年之内在经济生产方面赶超英美,这一不切实际的追求被称为“大跃进”,继而在1964年,正如我们将看到的那样,它从零开始建设一个军事工业综合体。中苏交恶以后,就苏联而言,它修建了第二条西伯利亚铁路线,更安全地将太平洋港口连接起来,因为它比早先的西伯利亚大铁路距中国的边境更远。这条铁路线为苏联远东地区的木材、毛皮和矿产的加速生产打开了新的巨大可能。[3]

冷战的背景也有助于激发中国和苏联在经济自给自足方面的持续努力,而这些行动自有其环境后果。美国从未将这种计划置于优先地位,它依靠其海军和盟友保持海上通道开放和货物的国际流动。但是,斯大林和毛泽东认为美国禁运、制裁与封锁有所加强,因而总是感到他们需要有能力在国内制造他们可能需要的一切。两个政权都不遗余力地这样做。例如,20世纪50年代后期,斯大林的继任者们在他逝世以后,选择把中亚的干旱土地变为棉田。这需要建造大规模的灌溉工程,从流入咸海的河流中取水,于是到了20世纪60年代初的时候,这座盐湖就萎缩了。如今,它只有1960年时面积的1/10,而且被分成了若干个咸水坑。对咸海的扼杀演变成20世纪标志性的环境灾难之一,这造成了若干问题,其中包括消失的渔业,干涸的三角洲湿地,海水的盐度增加了10倍,新暴露的湖床导致的尘暴将空气中悬浮的盐分吹到农田上,等等。但是,苏联需要棉花,且在冷战背景之下,从印度或埃及进口棉花具有斯大林的继任者们希望予以规避的风险。[4]

同样受到经济自给自足愿景的吸引,毛泽东领导下的中国确定了目标,要在云南省的热带雨林一角种植橡胶,这里叫作西双版纳,是位于澜沧江流域靠近中国与缅甸、老挝之间边界的一个辖区。在20世纪50年代初,苏联曾经要求中国本着社会主义大团结的精神为其提供橡胶。橡胶,取自亚马孙河流域的一种树,它们在苏联的寒冷气候中无法生存。它是一种战略产品,是坦克和飞机所必需的(所有飞机都使用天然橡胶轮胎)。对莫斯科和北京而言,不便的是,世界上大多数橡胶都产自马来西亚,彼时那里仍是英国殖民地,还有印度尼西亚,反共的将军们统治着那里并与美国结盟。在西双版纳的第一次种植发生在1956年。中苏交恶之后,中国人想把他们能够获得的所有橡胶都用于自己的军事目的。其中大部分的粗重活计都由青年完成,他们是在“文革”期间被派遣到边疆的知青。在中国生物多样性最为丰富的地区,他们砍伐了超过数千平方千米的树木,破坏了动物栖息地,当地的傣族也因此迁移到更高海拔的地方,因为西双版纳位于这种巴西树种可能生长范围的北部气候边缘地带,橡胶树经常受冻,但是最终这些努力的确设法为中国提供了宝贵的橡胶供应。随着中国经济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繁荣起来,对于工业橡胶的需求飙升,单一种植园在这里越来越广地分布开来。2000年以后,因为本国的汽车大军在迅速增长,中国所需的橡胶愈发多起来。在这片面积相当于黎巴嫩那么大的土地上,用橡胶种植园取代森林,甚至改变了当地的气候,带来了更加剧烈的旱涝循环,雾天也比原先少得多。橡胶加工业使附近的河流和湖泊充斥着化学污染,它们都会流入澜沧江。对军事自给自足的早期探索最终破坏了环境。[5]

冷战也让游击战在世界各地爆发并持续不断。美国和苏联尤为如此,古巴、法国和南非也时常如此,它们认为支持分离主义者、革命者、抵抗运动以及他们的同类,在任何地方都能削弱他们的竞争对手,因而是合算的。因此,在诸如安哥拉、莫桑比克、埃塞俄比亚、索马里、越南、阿富汗和尼加拉瓜等地,冷战超级大国介入当地的权力斗争,支持偏爱的派系,为它们提供武装、训练、金钱,偶尔还提供军队。在一般情况下,游击斗争包含环境战争的一大部分——焚烧森林和庄稼、屠宰牲畜、淹没农田——因为一方或另一方通常利用森林作为掩护,而且因为农村人口由于不得不支持(或仅仅是容忍)其中一方的敌人而受到惩罚。不仅如此,这些战争还制造了大批难民,由于民兵和军队摧毁了人们的生计,他们逃离战区或四处奔逃。难民移动与其他的人口迁徙相似,带来了环境变化,对人们放弃的土地和对他们定居的土地而言,都是如此。在下文有关南部非洲和越南的部分中,将对这些问题另行探讨。

2008年10月从太空看到的咸海的样子。咸海曾经一度是世界第四大湖泊,截至2008年时的水面面积还不到它以前面积的10%。兴建于20世纪60年代的苏联灌溉工程,让咸海失去了原本应该注入其中的大多数河流。(盖蒂图片社)

冷战中有持续的军国主义,建成了许多军工综合体,冷战为了政治目的英勇奋力地去调动或改变自然,它还加剧了游击战争——出于所有这些原因,冷战促成了1945年以后数十年的环境动荡(environmental tumult)。但其中所有因素都没有核武器计划对生物圈的深远影响那么持久。

[1]Vaclav Smil, Energy in World History (Boulder, CO: Westview,1994),185;关于苏联的内容,见Paul Josephson, “War on Nature as Part of the Cold War: The Strategic and Ideological Roots of Environmental Degradation in the Soviet Union,” in Environmental Histories of the Cold War, ed.J.R.McNeill and Corinna Unger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0),46。根据Charles Maier, “The World Economy and the Cold War in the Middle of the Twentieth Century,” in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the Cold War, ed.Melvyn Lefler and Arne Westad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0),1: 64所述,苏联将约20%的国民生产总值用于军事开支,而美国、法国和英国则将5%~10%的国民生产总值用于军事目的。美国将约3%~4%的石油消费用于军队。F-16战斗机从1979年起为空军立下了汗马功劳,仅一架这种飞机一个下午消耗的燃料就比一辆普通的美国家庭用车两年消耗的燃料还要多。

[2]关于州际系统及其生态影响,见J.R.McNeill, “The Cold War and the Biosphere,” in Lefler and Westad, Cambridge History of the Cold War,3: 434-436。

[3]Christopher J.Ward, Brezhnev’s Folly: The Building of BAM and Late Soviet Socialism(Pittsburgh: Unviersity of Pittsburgh Press,2009).当然,这个计划也出于多种动机。

[4]Philip Micklin, “The Aral Sea Disaster,” Annual Review of Earth and Planetary Sciences 35(2007): 47-72.一个直接与冷战相联系的潜在问题与沃兹罗日杰尼耶岛(Vozrozhdeniya Island)有关。这曾是苏联生物武器计划的主要试验场所,炭疽、天花和许多其他病原体在此被制成武器。2001年,这座岛变成了半岛的一部分,因此,啮齿动物和其他生物便轻而易举地在曾经隔绝孤立的试验场进进出出。

[5]Yin Shaoting, “Rubber Planting and Eco-Environmental/Socio-cultural Transition in Xishuangbanna,” in Good Earths: Regional and Historical Insights into China’s Environment,ed.Abe Ken-ichi and James E.Nickum (Kyoto: Kyoto Unviersity Press,2009),136-143;Judith Shapiro, Mao’s War againt Nature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1),172184; Hongmei Li, T.M.Aide, Youxin Ma, Wenjun Liu, and Min Gao, “Demand for Rubber Is Causing the Loss of High Diversity Rain Forest in SW China,” Biodiversity and Conservation 16(2007): 1731-1745; Wenjin Liu, Huabin Hu, Youxin Ma, and Hongmei Li, “Environmental and Socioeconomic Impacts of Increasing Rubber Plantations in Menglun Township, Southwest China,” Mountain Research and Development 26(2006): 245-253.


第四章 冷战与环境文化核武器生产与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