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悼亡人的禁忌
原始人相信,酋长与国王拥有一种一触即发的神秘力量,因此很自然地把他们列入社会的危险阶级,并对他们加以各种限制。这和那些针对杀人犯、经期女人、所有让人恐惧的人的限制是同样的。比如波利尼西亚神王和祭司用餐时,必须有人在旁边服侍,因为他们的手不能接触食物。而且,正如我们刚才了解到的那样,他们使用过的器皿、穿过的衣服等等,其他人都不能使用,否则必遭疾病或死亡的惩处。一些原始人至今对于月经初潮的少女、产后的女人、杀人者、悼亡者以及接触过死人的人,都遵守同样的禁忌。以最后这种人为例,凡参与过处理尸体,运送尸体下葬,或碰过尸骨的毛利人,几乎要和一切人断绝往来。他不能到别人家去,不能接触任何人或东西,否则他接触过的人或东西就会被鬼魂纠缠。甚至,他接触过的食物也会变得不干净,其他人都不能再接触,因此,他甚至不能用手接触食物。别人只能把他的食物放到地上,他小心地背着双手,坐下或跪下,尽可能趴到地面上用嘴啃那食物。如果有人喂他吃饭,便要小心避免碰到他这个不能靠近之人的身体,伸长胳膊喂他。除此之外,喂他的人还要遵循很多禁忌,简直跟他本人要遵循的禁忌不相上下。几乎每一个人口稠密的村子里都有一个低贱的人,卑贱得无以复加,专门负责侍奉这种禁忌之人,从后者那里得到一点少得可怜的钱,以维持生计。这种卑微之人通常都是老人,他孤苦无依、沉默不语、干瘦憔悴、衣衫破烂,浑身上下沾着红土和臭鲨鱼油,天天坐在远离村子大路的偏僻处,纹丝不动,呆呆地看着村民忙碌(那些工作他永远不可能参与),仿佛陷入了半疯癫状态。村民一天两次给他少许食物,把食物丢到他身边。他只用嘴巴去啃食物,不会用手接触。到了晚上,他会把身边的破烂都收拾起来,爬进一堆干枯的树叶中,又脏又冷又饿,在断断续续的鬼魅萦绕的梦寐中,度过凄凉的漫漫长夜,迎来另一个痛苦的明天。村民认为最适合向死者献上最后敬意的人,其身边唯一的侍从,就是这种人。哀悼死者的人即将结束独自守丧的日子,跟亲朋好友团聚之前,需要打碎独自守丧期间用过的器皿,丢掉穿过的衣服,以免它们所沾的不洁传染给其他人,这两件事必须慎重处理。这和由于同样原因,必须毁弃神王和酋长用过的器皿,穿过的衣服是一样。在这些事情上,原始人或野蛮民族对鬼神具有的神力以及圣洁的气味与腐朽的气味之间,做了相当周密的类比。
凡接触过尸体的人不得用手接触食物,这个禁忌在波利尼西亚普遍存在。在萨摩亚[3],“任何人只要接触过尸体,都要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小心留意不要接触食物,得靠别人喂养他,就像无助的婴儿一样。如有违反,必受家神惩处,头发或牙齿都会掉光”。在汤加,“凡接触过酋长尸体的人都必须守禁忌十个月,其他酋长也必须各守禁忌三个月、四个月或五个月不等,视刚刚去世的酋长地位而定。如果是首席祭司去世,连最高酋长都要守禁忌十个月。……守禁忌期间,任何人用餐时,都要由其他人来喂,不得自己伸手取食。即使连牙签也不得使用,必须别人帮他拿着。要是旁边没有人,他又觉得饿,就只能双手按在地上跪下,张着嘴叼起食物来吃。违反这些规矩的人必浑身肿胀而死”。
在不列颠哥伦比亚的舒斯瓦普,伴侣刚刚去世的人,无论男女,都必须离群独居,期间不能用手摸自己的头或身体,煮饭、吃饭所用的器具不得让别人使用。他们还要到一条小溪旁边,搭建一座小小的汗蒸房,整夜要躺在那里出汗,且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洗一次澡,之后再用云杉树枝擦身体。这些树枝只能用一次,用后要将其插到汗蒸房四周的地上。猎人不能靠近这些哀悼者,否则必有灾祸。哀悼者的影子投到谁身上,谁就会立即得病。为避免亡魂靠近自己,哀悼者的床和枕头都是用有刺的灌木枝叶做成的。这些防范举措清楚表明,到底是什么亡魂的威胁让哀悼者只能过上离群索居的生活。说到底,哀悼者这样做完全是出于畏惧,畏惧的对象就是不舍得跟他们分开的亡魂。在英属新几内亚的梅克奥,鳏夫会被整个社会遗弃,变成人们畏惧、躲避、不敢靠近的人,丧失一切公民权利。他不能种植植物,不能到公共场合,不能经过村庄,不能走过道路,只能在草丛、灌木中行走,宛如野兽。一旦听到或看到有人靠近,尤其是女人,他就要躲藏到树后面或灌木丛中。他必须等到夜幕降临后,才能独自一人去打鱼或狩猎。他若有事想跟别人商议,也只能等到夜里悄悄登门造访,即使拜访牧师也是一样。他讲话必须压低声音,就像嗓子坏了一样。他若跟其他人结伴打鱼或狩猎,他已故妻子的灵魂就会把鱼或野兽吓跑,让他的伙伴蒙受损失。为了保护自己,他会一直随身带一把战斧,在各个地方走来走去。他的战斧除了用来防备森林里的野猪,还用来防备他妻子的亡魂。所有亡魂都是罪恶的,总是想谋害活着的人,从中获得乐趣,他妻子的亡魂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