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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八章 古罗马、希腊的替罪羊
第三节 古罗马的农神节
我们说过,以前很多民族每年都有一个放纵期,那时人们抛开一切法律和道德,肆无忌惮地花天酒地寻欢作乐,释放蛰伏已久的情欲。这些,在平时较为稳定、清醒的生活中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被长期压制的天性骤然释放,往往沦为邪恶的肉欲狂欢。这种失控行为大多发生在年终,而且就像我们说过的,总是与农业的时节相关,尤其是耕种和收获的时节。最著名的一个放纵期莫过于萨图纳利亚节——这是现代词语对这种时期的统称——也就是农神节。这个著名的节日每年12月举行,即罗马历每年的最后一个月。人们相信这是纪念萨图恩的盛世。萨图恩是播种和收获之神,成神以前,是远古时期意大利的一位国王,他为人公正,为百姓做过不少好事。比如把山林中野蛮零散的百姓聚集到一起,教他们耕地,为他们制造法律,创造了一个太平盛世。他在位期间就是传说中的黄金时代:土地丰饶富庶,百姓安居乐业,世界和平,没有战争,农民知足感恩、勤劳朴实,没有贪财好利,没有损人利己。一切东西大家公有,私有财产和奴隶制都不存在。后来这位明君,这位善神突然不见了,人们时时刻刻都在怀念他、追忆他。为了纪念他的恩德,设立祭坛供奉他。意大利的很多山岭、很多高地都用他的名字命名。但是,关于其统治的光辉传说,后来竟被蒙上一层阴影:据说他的祭坛上沾着人血,直到后来文明的时代才把人牲换成偶像。我们在古代流传下来的与农神节有关的资料中并未发现关于这位神在宗教方面的这种阴暗面的记述,事实上,是一点痕迹都没有。这个古代狂欢节的特点似乎就是宴会、饮酒和无所顾忌的寻欢作乐。这个节日从12月17日到12月23日一连七天,在古罗马的大街上、公共场合和民房里举行。
不过,节日最大的特点是允许奴隶放任自由,这一点就连古人自己都震惊不已。自由民阶级和奴隶阶级之间的鸿沟暂时消失。奴隶可以骂主人,可以像他们一样饮酒作乐,可以和他们一起吃饭聊天,放在平时,奴隶要是敢这样做,后果就是鞭打、囚禁或死刑,可是现在,主人连嘴都不回一句。另外,主人和奴隶这时真实地互换了身份,主人要伺候奴隶吃饭,奴隶酒足饭饱了,才收拾饭桌、给主人摆饭。谁能想到身份竟然互换到这种程度?每家都成了一个小小的共和国,奴隶成了最高权力的拥有者,他们像在政治、军事和司法方面真正拥有权力和尊严一样发号施令、制定法律。农神节期间,自由民也可以通过抓阄来冒充国王,享受一点微弱的权力,就像奴隶从奴隶主那里获得一点权力一样,抓阄成功的人暂时拥有国王的称号,且能在有限的范围内向臣民发号施令。这些命令有玩笑取闹的性质,比如命令某人陪酒、某人喝酒、某人唱歌、某人跳舞、某人自己骂自己、某人背着一个吹笛子的女孩绕屋走一圈。
这个节日允许奴隶自由,人们认为这是在模仿萨图恩时代的社会状态。人们普遍认为,萨图纳利亚节(农神节)暂时复活或恢复了那个幸福的君主统治时期。鉴于这些情况,我们势必会这样假设:那位主持吃喝玩乐活动的假国王起初是代表萨图恩本人的。有一篇记述非常奇怪、有趣,说的是马克西米和迪奥克里西统治时期,住在多瑙河上的罗马士兵庆祝农神节的情形。这篇文章表明以上假设即使不是事实,也离事实不远。它来自巴黎图书馆希腊手稿中的一篇,主要记叙圣达修斯殉道一事,是甘特的弗朗兹·库蒙特教授翻检出来发表的。关于这件事和这一风俗,在米兰和柏林的手稿中也有记述,只是篇幅较短。其中有一段1727年在乌尔比诺的某本刊物中刊印发表,只是直到几年前,库蒙特教授同时发表了那三篇记述,学者们才意识到它对古代和现代罗马宗教史的重要性。那三篇文章的真实性经得起各方面的考证,其中最长的那篇可能是根据官方资料写出来的。这些文章表明在莫西亚的杜罗斯托拉姆驻扎的罗马士兵每年都这样过农神节:节前三十天,他们通过抽签选定一个帅小伙假扮萨图恩国王;这个小伙子穿上王袍,带着士兵在街上游荡;他可以肆无忌惮地为所欲为,他可以放纵情欲,享受乐趣,不管这种乐趣多么卑鄙下流。享受王权的过程虽然很快乐,可惜好景不长,而且下场很惨,因为30天期限一到,农神节来了,他就必须在他所扮演的神的祭坛上自刎而死。公元303年,有一个基督徒士兵达修斯抽中了签,但是他不愿意扮演异教的神,不愿让最后一段生命沾染淫乐。他的长官巴瑟斯再怎么劝说和威胁,也不曾让他有丝毫动摇,因此把他的头砍了。基督徒殉道史的作者写得很清楚:11月20日,阴历二十四日,星期五,凌晨四点,在杜罗斯托拉姆镇,行刑者是士兵约翰。
虽然有人质疑或否定库蒙特发表的这篇文章的历史真实性,但是一个有趣的发现却能证明它是真的。在安科纳海岸,有一座教堂的地下室里藏着很多古物,其中有一具白色的大理石棺材,上面以查士丁尼时代的字体用希腊文刻着如下铭文:“神圣的殉道者达修斯安葬于此,自杜罗斯托拉姆迁于此处。”这具石棺是1848年从圣珀勒格里诺教堂搬到地下室的,在圣珀勒格里诺教堂高大的石砌祭坛上,我们发现了一段拉丁文的铭文,上面写着祭坛下埋着达修斯和另外两个圣徒的尸骨。我们不知道那具石棺在圣珀勒格里诺教堂放了多长时间,但有资料显示,1650年已经在那里了。达修斯殉道后,战火一烧就是几百年,残暴者的侵略者一批批地涌进莫西亚大肆劫掠,当时社会太过动荡,想来应该是那时为了保护圣徒的骨灰才把它送到了安科纳。不管怎么样,铭文和教徒殉道故事彼此独立,又彼此证实,由此证明达修斯并不是神话中的圣徒,而是实有其人,在基督教早期为了信仰在杜罗斯托拉姆蒙难。所以,那篇未具名的圣徒殉难记——关于圣达修斯殉道一事的记述——也是真的,所以我们自然也该认可他对殉道前因后果的记述,尤其是他叙述得如此详尽、准确,且没有任何神迹的成分。我们由此可以得出一个结论:他对罗马士兵农神节的记述是可信的。
通过前面的记述,我们对这一历史传说,即在贺拉斯和塔西佗时期,萨图纳利亚王和古罗马农神节的司仪主持罗马各季狂欢节,有了新的明确的理解。他的角色并不只是一个搞笑的小丑,他的任务不只是炒热宴会气氛,让炉火激烈燃烧、噼啪作响,讲很多逗趣的笑话,让人们涌到街头开心地过节。穿过清冷的空气,在遥远的北方,索拉克特山的山顶白雪皑皑。当我们把这个在文明大都市里扮演滑稽国王的小伙子和多瑙河畔野蛮军营里那个与他扮演同一角色的冷血者进行对比,当我们想起众多与之类似的既可笑又可怜的人——在不同时代、不同的地方,这些人一样是穿着王袍、戴着假皇冠、小小地玩闹几天甚至几个小时,就年纪轻轻地横死了。看到这些情况,我们难免要想:古代作家所记述的罗马萨图纳利亚王并不完整,这只是一个经过削减和阉割的复制品。好在那位不具名的作者通过《圣达修斯殉难记》让我们看到了萨图纳利亚王最初的也最显著的特点。换言之,殉难记的作者对萨图纳利亚节(农神节)的记述和其他人对其他地方类似仪式的记述大体相同。殉难记的作者不可能知道其他地方是如何举行这种仪式的,所以应该可以肯定他的描述基本是准确的。指定假国王来主持宴会这种做法,不可能演变成把假国王当成神的化身来处死,而反过来倒是可能的。所以,我们可以正确地假定,在早期的原始社会,信仰萨图恩的古意大利普遍有这个做法:选出一个人在一段时间内扮演萨图恩,享有萨图恩的权力,然后去死,或是自杀,或是他杀,或用刀杀,或用火烧,或用绞绳,他将以善神的身份死去,为世人献出自己的生命。随着文明程度的提高,罗马和其他城市开始(大概是在奥古斯都统治时期)用一种更加温和的方式来承袭这种残酷的风俗,把它变成少数古代作家笔下的那种无害的方式。所以,那些作家在描写节日里的萨图纳利亚王时只是一笔带过。但是,更为古老和残忍的做法在一些荒僻之地一直没有消失。意大利统一后,罗马政府虽然强行废除了这种野蛮的风俗,却无法把它从人民的记忆中抹除,就像人们始终无法忘记最低级的迷信形式一样,尤其是驻扎在国境外的士兵,越来越不受罗马的铁掌管制。
经常有人注意到,古代农神节和现代意大利的狂欢节有很多相似之处,但是在我们了解以上事实后,完全可以问一句:它们已经相似得一模一样了吗?正如我们所看到的,在意大利、西班牙和法国等深受古罗马影响的国家里,狂欢节都有一个显著特点,选一个滑稽人物扮成节日的化身,让他短暂地享受奢华放荡的生活,然后就兴高采烈,或是假意悲痛地用火刑、枪决或其他方式把他处死。如果我们对狂欢节的解释是对的,那么这个滑稽人物不是别人,正是老萨图纳利亚王的直接继承者,他是狂欢宴会的主持人,是扮演萨图恩的人。宴会结束后,他将以自己所扮演的身份死去。“第十二夜”中的“滑稽之王”、中世纪的“笨蛋主教”“愚蠢的修道院长”或“胡闹之主”(Lord of Misrule)都是一类人,他们的起源应该也差不多。不管是不是,我们基本都能得出这个结论:如果阿利奇亚的林中之王以树神的化身出生,又以这个身份而死,那么,古代罗马就有一个类似的人物,每年都以萨图恩王——让种子发芽的神——的身份被杀。
注释
[1]古代的奥斯塔人生活在意大利南部坎帕尼亚一带。——译注
[2]新喀里多尼亚:主要由新喀里多尼亚岛和洛亚蒂群岛组成,位于南太平洋南回归线附近。——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