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死亡与复活的仪式
图腾崇拜的信念可以加深我们对一种宗教仪式的理解,据我所知,迄今为止这种宗教仪式还没有确切的解释。很多未开化的原始部落,特别是那些崇拜图腾的部落都有假装杀了即将成年的孩子然后复活他们的习俗,这是一种专门为青春期的孩子举行的成年礼。我们有理由认为这种仪式是为了把孩子的灵魂从身体里取出来,放到本部落的图腾里。而要想取出灵魂,最容易想到的办法,就是把孩子杀了,或至少也要让孩子像死了一样昏睡过去——原始人无法区分昏迷与死亡。陷入深度昏迷的孩子,清醒过来之后,身体机能慢慢恢复,这个过程在原始人看来,则是孩子从图腾中得到了新的生命。所以这种先假死再复活的成年礼,本质上是在和图腾交换生命。原始人的这种交换灵魂的信念,在巴斯克[9]猎人的故事中表现得很明显。巴斯克有个猎人自称被熊杀死了,然后熊舍弃了自己的身体,灵魂进入猎人体内,变成猎人。猎人和熊交换身体的故事情节,和原始部落的孩子先假死后复活的成年礼一模一样。孩子以人的身份死去,以动物的身份复活。人的身体里装入了动物的灵魂,而动物的身体里则有了孩子的灵魂。因此,他理所当然要以图腾来给自己起名,比如熊或狼。他也理所当然地把所有的熊或狼或其他动物视为兄弟,因为这些动物身上都有他自己和他亲人的灵魂。
接下来,我们不妨再列举一些实例来看看这种先假死后复活的成年礼。在新南威尔士,温吉或温吉邦部落有为即将成年的年轻人举行成年礼的风俗,这是一种秘密仪式,外人一概不得观看。将受礼的年轻人敲掉一颗牙,另起一个新名字,表示他已经成年了。敲牙齿用的工具叫作“牛吼”,那是一块带锯齿边的扁平木板,上面系着一根绳子,抓着绳子的一端抡动时,会发出响亮的声音。这个工具,只有经过这种仪式的人才能看。这种仪式严禁女人观看,违者处死。据透露,凡经历过这种仪式的年轻人都要被一个神秘的怪兽杜瑞莫林(Thuremlin,也就是达拉莫伦Daramulun)带到很远的地方杀掉,甚至肢解,然后又被复活,再敲掉一颗牙。据说该部落里的人无不对杜瑞莫林的力量深信不疑。
达林河[10]上游的乌拉罗人也举行这种成年礼,他们相信在这种仪式上,受礼者将被鬼怪杀掉,然后复活,变成男子汉。在拉克兰河下游和默里河流域,当地原住民认为是图鲁马仑(即达拉莫伦)杀死受礼的年轻人,然后赋予他们新的生命。在澳大利亚中部,安玛特基拉部落的女人和小孩一致认为,在成年礼上杀掉年轻人又使其复活的,是一个名叫特万伊瑞卡的鬼怪。和澳大利亚中部的其他部落一样,这个部落在为年轻人举行成年礼时,也要割掉他们的包皮,在龟头下侧割一个小口。割完这个小口,做父亲的就交给他一根法杖,并告诉他,他的灵魂已经和祖先相连。仪式完了之后,年轻人就去森林中养伤,在此期间,他必须经常抡动“牛吼”,否则天神就会下凡把他掳走。在卡彭塔里亚湾[11]的海岸上,宾比加部落的女人和小孩认为举行成年礼时,蚂蚁山上的妖怪卡塔迦林那跑来吃掉受礼的年轻人,然后又把他们复活,同时它会发出“牛吼”的响声。他们的邻居——阿努拉部落的女人则认为发出“牛吼”声的是一个名叫格纳巴亚的怪物,它会把受礼的年轻人吃下去再吐出来,如此一来,孩子就是接受过成年礼的大人了。
在新南威尔士南方沿海各部落所举行的成年礼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当属海岸穆林人的。在仪式上,每个受礼者都可以观看一出怪兽复活死人的戏剧。有人见过这种仪式,他是这么说的:一个男人裹着鞣制皮革躺在坟墓里,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土和树枝,手里拿着一根像要在墓里长大的小树。墓旁还有很多用来增添气氛的小树。所有的受礼者都被抬到墓旁,一群裹着鞣制皮革的男人作为巫医,在两个老巫医的带领下,列队到这里祭奠埋在这里的巫医兄弟。他们一边向达拉莫伦(怪兽)念咒,一边列队穿过山崖和树林,来到这片空旷的墓地旁边,停在受礼者的面前。两位老巫医站在后面,其他巫医站在前面,他们不停地唱歌跳舞,直到墓里装死的人手里拿着的树枝开始颤动。他们指着那颤动的树枝对受礼者说:“看哪!”所有的受礼者都望向那根从墓里长出来的树枝。小树晃动得越来越剧烈,最后倒在地上。伴随着巫医疯狂的舞蹈和大声的唱诵,那个装死的人踢开压在身上的树枝和泥土跳起来,并在墓里跳起巫舞。他吐出嘴里的巫药,骗大家说是达拉莫伦亲自赐给他的。
和澳大利亚的某些部落一样,新几内亚北部也有不少部落,如雅宾族、布考亚族、卡伊族和塔米族,要求男人割去包皮才算成年。这些部落的成年礼以割包皮为中心,认为受礼的年轻人被怪物吃掉然后被吐出来。那只怪物所发出的声音,是仪式中用的工具“牛吼”所发出的。这些新几内亚的部落不但把这些思想灌输给女人和小孩,还在实际的成年礼上以戏剧的形式表演出来。女人和未成年的男性不能在场观看。他们在偏僻的树林里或村里,搭一个长约30米、外形像怪物的棚子。一头略高,代表怪物的头,另一头逐渐变窄变小,代表怪物的身子。怪物的脊梁是一棵槟榔树,怪物的头发是纠结蓬乱的树根。部落里的艺术家在棚子略高那一头,画两只瞪得溜圆的眼睛和一张血盆大口,使棚子看起来更像一只怪兽。在经受成年礼之前,小伙子要哭着告别母亲及其他女性亲属,这些女眷伤心欲绝,就好像她们相信(或假装相信)她们的亲人真的要被怪物吃掉了一样。小伙子们吓得瑟瑟发抖,木木呆呆地走到那个阴森森的小棚子前。那只巨兽发出恐怖的嘶吼——其实是有人藏在怪物肚子里转动“牛吼”发出的嗡嗡响。至于怪物应该怎么吃掉受礼者,不同的部落有不同的做法。在塔米部落,受礼者要列队从一排把“牛吼”举过头顶的男人面前走过去;为了把吞噬的过程表现得更加清楚,凯族人搭一个很高的架子,架子上站着一个人,摆出一副要吃人的架势。其实当瑟瑟发抖的受礼者从他脚下经过,他只是吞一下口水而已。如果受礼者及时送上一只小猪,他就立即将嘴里的水咕噜噜地吐到年轻人身上,表示怪物已经收下礼物,把肚子里的年轻人吐了出来。不过接下来的事就要痛苦得多,也危险得多,那就是割包皮。人们把手术留下的伤口,当成被怪物吐出来时留下的伤口。手术进行时,有人在边上抡动“牛吼”,声音像打雷一样,表示怪物吞吃年轻人时发出的吼叫声。
有的小伙子会因割包皮而死,这时人们就悄悄地把他埋在丛林深处,然后告诉他伤心欲绝的母亲,怪物有两个肚子,一个是人肚子,一个是猪肚子,她的孩子运气不好,落进了猪肚子里,所以吐不出来了。那些年轻人割完包皮,要在代表怪物肚子的棚子里住上好几个月。在此期间,严禁和女人接触,看一眼都不行。最后,受礼者作为成年人回到村里,村民给他们举行隆重的欢迎仪式。部落里的女人眼含热泪,热情地迎接他们,好像他们当真是从坟墓里死而复活一样。这些年轻人一开始闭着眼睛,有时是用药膏把眼睛糊住,假装听不到长辈说话,然后就像刚从昏迷中醒过来一样,慢慢恢复正常。第二天,他们洗个澡,把身上的白灰洗掉,成年礼至此结束。
值得注意的是,新几内亚的所有部落都用同样的词语来称呼那只在成年礼上吞噬割包皮的受礼者的怪物,都用木头“牛吼”发出的那种无害的嗡鸣声来代替怪物的吼叫。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谈到“牛吼”和怪物时,四种语言中有三种都是鬼魂或幽灵的意思,还有一种是凯族人的语言,“怪物”一词的另一个意思是“祖父”。如此看来,怪物就是力量强大的鬼魂或祖先的灵魂,他们在成年礼上吞噬受礼者,而“牛吼”则是神灵或鬼怪的标志。所以,这件法器才必保持神秘,不准女人看到。平时不用“牛吼”的时候,要把它放在男人的会议室里,严禁女人进去,女人和任何未受过成年礼的人都不许偷看,违者处死。在荷属新几内亚南部的沿海地区,巴布亚族人(也有说是托格里部落或喀亚喀亚部落)把“牛吼”叫作“索索姆”(sosom,神秘的怪物)。人们相信它每年随着东南季风来到这里,喀亚人为它举行祭祀仪式,转动“牛吼”,献上男童。它杀了他们,但又很大方地把他们复活过来。
维蒂岛是斐济群岛最大的岛屿,岛上很多地方有这样的风俗:给接受成年礼的小伙子表演一场死亡与复活的戏剧。在一个神圣的围场里,几个死人或似乎要死的人躺在地上,开膛破肚,肠子外流,浸在血泊里。大祭司大喝一声,那些装死的人一跃而起,冲到河边把身上的血和猪内脏洗干净,然后精神抖擞地回到围场,整个人就像当真获得了重生一样洁净无瑕、生气勃勃。他们戴着花环,随着庄严的乐声轻轻摇动身体,最后在受礼者面前站住。这就是在成年礼上演给年轻人看的死亡与复活的戏剧。
在新几内亚和新不列颠之间有一个鲁克岛,岛上的原住民有一个节庆,两个戴着木头面具的男人边跳边走,其他男人跟在后面,走遍全村,要求村民交出所有割过包皮但尚未被恶魔麻萨巴吞噬的年轻人。这些年轻人大声尖叫,哆哆嗦嗦地从乔装者的裆下爬过去。然后这队人继续在村里游荡,宣称孩子们已经被麻萨巴吞到了肚子里,想让它把孩子们吐出来,就得献上猪和芋头等祭品。于是,村民各自尽力献上祭品,最后大家再以麻萨巴的名义一起把这些东西吃掉。
在塞兰[12]的西部地区,进入青春期的男孩子都被吸收到凯基恩协会里。现代作家一致认为这个协会虽然看上去很像一个抵制外国入侵者的政治社团——因为该社团的祭司偶尔会运用他们的宗教影响力来达到某些政治目的——但是它的宗旨完全是宗教性和社会性的。和那些普遍流行的原始的具有宗教性质的组织一样,这个社团的主要目的也是为年轻人举行成年礼。荷兰著名的人种学家李德尔近年来正式承认了这个协会的真实性质。凯基恩协会的会所是一个长方形的木头棚子,位于森林深处树木最茂密的地方,棚子里黑漆漆的,棚外的人看不到棚内的人在做什么。每个村子都有一个这样的会所。进入青春期的孩子蒙着眼睛,在两个成年人的搀扶下走进会所,他们的父母跟在后边。每个受礼者有两个监护人,他们负责在他受礼期间照顾他。等所有人都在木棚前聚齐,大祭司开始高声念诵咒文,召唤恶魔。棚子里随即传出一阵尖锐的嘈杂声,这其实是有人事先偷偷从后门进到棚子里,听到祭司的指令,就吹起竹喇叭。女人和小孩不知内情,还以为真是魔鬼来了,吓得浑身发抖。然后,受礼的孩子就在祭司的带领下走到棚子里,一次只能进一个。每进去一个孩子,棚外的人只听得一阵劈砍剁凿的闷响声和可怕的哭叫声,接着只见一把血淋淋的刀或矛,从棚顶扔出来。这表示恶魔已经砍下孩子的头,正把孩子带往另一个世界,使他变形重生。一看那血淋淋的刀,母亲们就哭喊起来,说她们的儿子被恶魔杀掉了。有些地方把木棚的入口设计成鳄鱼嘴或食火鸡鸡喙的形状,如此一来,孩子们一走进木棚就表示被恶魔吃掉了。孩子们要在黑漆漆的木棚里待上五天或九天,在此期间,不时有吹竹喇叭的声音、毛瑟枪的枪声,还有刀剑互砍的声音。他们每天洗澡,然后往脸上身上涂一层黄色颜料,就像真的在恶魔肚子里一样。另外,每个人的胸口或胳膊上都要画一两个十字。不睡觉时,他们必须屈膝坐着,一动不动。酋长让孩子们两腿交叉,手掌向前,坐成一排,他拿喇叭贴着他们的手心说话,语调非常古怪,听起来像是魔鬼在说话。他告诉孩子们,凯基恩协会的规矩不容违背,不能泄露这里的秘密,否则就要受到惩罚,被处死。除此之外,他还把本部落里的传统和秘密告诉他们,并劝告他们善待自己的亲人。
这时孩子们的母亲和姐妹已经回家去了,她们伤心地哀悼着亲人。过了一两天,孩子的监护人回到村里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在祭司的劝说下,恶魔已经答应放过那些孩子。这个报信人就像刚从阴间逃出来一样,满身污泥、精神恍惚。在离开凯基恩协会会所时,每个孩子都从祭司手中拿到一根木杖,杖的两端都插着公鸡毛(或火鸡毛),据说,只有去过冥界,并在那里获得了新生命的孩子才能得到恶魔所赐的木杖。这些年轻人回家时,就像不会走路一样脸朝后、倒退着走进屋里,或从后门走进去。家人让他拿盘子吃饭,他却把盘子扣了过来。他想要什么不会张口说,只会用手比画。这一切都表示恶魔或鬼魂对他的影响尚未完全消失。他的监护人要像教导新生儿一样,把生活中的各种动作教给他。另外,孩子们离开凯基恩协会所时受到告诫,一年之内,也就是在下一次的成年礼仪式之前,有几种水果不能吃。二十天(或一个月)之后,大祭司把他们带到偏僻的树林里,剪下他们头顶的一绺头发,在此之前,他们不能让母亲或姐妹给他们梳头。只有经历过这些成年仪式的孩子才算真正的大人,才能结婚生子。未经成年礼就结婚,是一件丢人的事。
刚果地区的安德伯行会(一个秘密社团)至今还遵守着假死与复活这种旧风俗。“安德伯社团举行成年礼时,一个人在外科大夫的示意下假装昏倒,被抬到郊区一处有围墙环绕的空地上,这就是‘临终的安德伯’。年轻男女(也有很多小孩)相继效仿,然后被带到那里。三个月甚至三年之后,大夫才为他们举行复活的仪式。在此之前,他们被看成死人,只有他们的父母和亲人给他们送去食物……想让安德伯的那些人复活,得给大夫一笔钱和足以支撑一场宴会的钱或东西。起初,这些人要装作什么人都不认识,什么事都不懂,甚至连怎么吃饭都忘了,得让亲友喂他们。他们向受过成年礼的人索要好东西,如果不给,他们就打死或勒死他。没有人因此责罚他们,因为人们相信他们这时还没有恢复清醒。他们有时还举止癫狂、言辞混乱,就像刚从阴间回来一样。他们从此以后就有了新名字,这些名字是那些经历过‘安德伯死亡’的人非常熟悉的……听说刚果河沿岸包括上游地区都有这种风俗。”
在北美的某些印第安人部落里,有些宗教性质的社团规定,在吸纳新成员时,只要那些经历过死而复活仪式的人。1766年或1767年,乔纳森·卡佛船长和亚多维希人一起在大湖地区的苏安部落或达科他部落看到“与神为友社”所举行的入社仪式。“社团首领对跪在他面前申请入社的人说:‘现在神的灵已经降到我身上,我会立即把神性传给你,神很可能会杀了你,但是不用担心,他马上就会赐给你新生命。’首领还说这个过程虽然可怕,但它至关重要,因为只有接收过神性的人才有资格进入他们的社团,获得社团成员的特权。他越说越激动,整张脸都开始扭曲起来,四肢也剧烈地抽搐着;他忽然跪倒在那位跪着的申请者面前,往对方嘴里扔了一个颜色和外形都很像豆子的东西,那个年轻人立即倒在地上不动了,就像死了一样。”首领对着他的“尸体”敲敲打打,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露出些苏醒的迹象。最后,他把首领扔到他嘴里的那个豆子或其他什么东西吐出来,神智就完全清醒了。其他部落,像奥吉布威、维尼贝格、达克塔霍苏,则用一种法袋作为杀死受礼孩童的工具,这种法袋是用海獭、野猫、蛇、熊、浣熊、狼、猫头鹰、黄鼠狼等动物的皮做成的,袋里装着法术或符咒必备的零星杂物。“他们相信这个法袋或动物身上有精灵或气息出来,不但能把人打倒、杀死,还能让人起死回生。”这种法袋砸人一下,人就立即昏倒,如同死人;再砸一下,人又活过来。
约翰·朱维特被努特卡·桑德的印第安人俘虏时,看过这种仪式。那位印第安人的王或酋长“用枪抵着他儿子的耳朵,儿子像被打死了一样忽然倒在地上,全家女人马上放声大哭,各人撕扯着自己的头发,诉说王子死得好惨。这时,一群村民拿着毛瑟枪和短刀走了进来,问那些女人为什么哭。之后,又有两个披着狼皮、头戴狼头面具的人,像狼一样爬进屋里,驮着王子离开屋子向远处爬去”。朱维特在另一处提到,那位十来岁的王子戴着狼头面具;而美洲也确实有一个重要的印第安人部落以狼为图腾,部落里的人习惯随身带一些图腾标志,因此,那位王子多半是狼族王子,朱维特所说的仪式,表示王子被杀死又复活为狼,就像那个巴斯克的猎人以为自己被杀死又复活为熊一样。
这是我第一次提出这种猜测,在某种程度上,弗朗兹·博厄斯[13]博士对印第安人的研究结果可以证实这个猜测。此外,那位王子的经历,与其说是图腾氏族在举行仪式,不如说是秘密社团特罗克拉在吸收新成员。这个社团的成员都要扮成狼样,每个新成员都要由狼引荐。一群披着狼皮、戴着狼头面具的印第安人,趁着夜色把准备入社的人带到森林里。看到狼群在村里抓人,社团全体成员都抹黑了脸,高声唱道:“因为我加入了特罗克拉,所有部落都欢欣鼓舞。”第二天,狼群送回了被抓走的那个人的“尸体”。社团成员需要让这个人复活。在他们的想象中,这个人的肚子里被放进了一块魔法晶石,只要把它取出来,“死者”就能复活。装死的尸体就停放在屋外,直到两个法师移走魔石(看起来像石英石),“尸体”就活过来了。在英属哥伦比亚的尼斯卡地区,印第安人主要有四个部落,分别以乌鸦、狼、鹰、熊为图腾。这几个氏族的年轻人在接受成年礼时,都是由扮作图腾动物的族人背回来的。比如,奥拉拉秘密社团准备为某人举行成人礼,吸纳他为新成员。这时,这个人的朋友就拔出刀假装杀了他。其实这只是一个巧妙的障眼法,被砍掉脑袋的是一个假人替身,他本人已经溜掉了。人们把没了脑袋的假人放到地上,盖住全身,女人们泪流满面地哀悼他,他的家人宴请亲朋好友,给他举行隆重的葬礼,火化尸身。这种葬礼在这些氏族中很常见。社团新成员要隐居一年,在此期间,他只能和社团里的人见面。一年之后,他才复活,由该社团的图腾动物(人扮的)把他送回去。
这些仪式的本质,似乎是杀死受礼者的人身,复活时换成动物的生命。如此说来,这个动物就算不是他的守护神,也该是与他有着非常亲密的关系。读者还记得吧,危地马拉印第安人把自己的生命和动物的生命联系到一起,他们相信这能使自己以这种动物的形态出现。所以,英属哥伦比亚的印第安人可能也是这么想的,即他们本人与他们所扮演的动物性命攸关,这个推测不无道理。就算哥伦比亚的印第安人现在已经没有这一条信念了,他们的祖先也一定有过。若非如此,各个图腾氏族和秘密社团的那些仪式规条,又是怎么出现的呢?这两种社会和社团的成员经受仪式的方式不同——前者是在图腾氏族中出生,后者是在成人后才被吸收到某个秘密社团里——但两者属于同一类,具有相同的思想根源,这是毋庸置疑的。如果我所料不错,这种思想就是通过和一个动物、精灵或其他强大的神建立交感联系,以便把自己的灵魂或部分灵魂安全地寄存在对方身上,并从对方身上获得神秘力量。
因此,凡崇拜图腾的地方,以及实行先假装杀掉受礼者再使其复活的成年礼的地方,都可能有或有过这样的信念——将灵魂永恒地寄存在某个动物、植物或其他东西之中,并有把这种信念付诸实行的意图。至于他们为什么想将灵魂寄存在体外,答案只有一个:他们和神话中的巨人、妖魔一样,认为这样比放在自己身上更安全,就像把钱放在银行里比放在自己身上更安全一样。正如我们所看到的,遇到危险时,他们把自己的生命或灵魂从身体里取出来,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藏匿起来,危险过后再拿回来。不过,图腾氏族通常不会等到遇险时才这么做,他们的规定,或者说惯常的做法是,每一个男人(有的地方也包括女人)到了一定的年龄(一般是青春期)后,都要把自己的灵魂或生命转移并寄存于体外。这个事实告诉我们,图腾制或与之类似的制度,是为了抵御那种伴随着性成熟而来的特殊危险——性行为所带来的危险。有很多实例可以证明,未开化的原始人一直把性行为和重大灾难联系到一起。不过他们所担心的灾难到底是什么性质的,现在还不大清楚。希望我们能早日弄清原始人的思维方式,揭露原始社会这个最重要的核心秘密,从而不仅为了解图腾制度,也为了解婚姻制度的起源多少提供一些线索。
注释
[1]法国南部城市。——译注
[2]一座港口城市,位于尼日利亚的东南部。——译注
[3]英国乔治·兰姆赛将军的府邸。——译注
[4]金斯莱(1862-1900),英国旅行家,人类学家。——译注
[5]印第安人土话,都是第二个我的意思。——译注
[6]在澳大利亚东南部,由澳大利亚维多利亚州和新南威尔士州内的阿尔卑斯山流入印度洋。——译注
[7]澳大利亚维多利亚州的原始部落。——译注
[8]乔治·格雷爵士(1812-1898),英国军人和探险家,著有《1837-1838-1839年澳大利亚西北部及西部两次考察日记》《波利尼西亚神话》。——译注
[9]巴斯克地区位于比利牛斯山脉西部,比斯开湾沿岸,一部分在西班牙境内,一部分在法国境内。——译注
[10]在澳大利亚东南部,向西南流经默里河入印度洋。——译注
[11]澳大利亚北部海岸。——译注
[12]摩鹿加群岛中的一个岛屿,在今哈萨克斯坦共和国境内。——译注
[13]弗朗兹·博厄斯(Franz Boas,1858-1942),美国著名的民族学家,普通人类学的创始人。——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