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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历史事件中,最原始的条件还是神的意志,其次是站在显著位置上的人的意志,也就是英雄人物的意志。但是,只要深入了解这些事件的实质,了解这些事件的全部参加者的活动,就会发现,英雄人物的意志不仅不支配人们的行动,而且往往被人们的行动所支配着。当然,这是我们在摈弃从某个人物身上找原因时得出的结论。
历史学家们认为,在鲍罗金诺战役、莫斯科失守及其火灾之后,最重大的事件便是俄军从梁赞到卡卢日斯卡雅大道向塔鲁丁诺的撤退,即所谓渡过红帕赫拉河的侧面行军。他们认为,这是某个人深思熟虑的创举。这个判断很令人难解,因为,很难明白这个军事行动的英明究竟表现在何处,其次,这次侧翼行动如没有其他条件的配合,不仅不会给俄军带来好处,还很可能把俄军毁掉。第三,这次行动不能归功于某个人。卡卢加省的粮食充足,使得俄军向南转移,从图拉大道转上卡卢日斯卡雅大道,到达两条给养线中间的塔鲁丁诺。正如我们无法回答莫斯科是如何放弃的这个问题一样,我们也无法回答,是谁决定向塔鲁丁诺转移的。直到军队在各种力量的促成下到达塔鲁丁诺的时候,人们才相信,这正是他们所希望的,好像他们早已预见到该如此行动似的。
著名的侧翼行动是这样发生的:当法国人停止进攻以后,俄军沿着与法军进攻相反的方向后退,同时改变了起初所采取的笔直方向。在摆脱了法军的追击之后,他们自然转向了有充足给养的地方。
库图佐夫的功绩不在于所谓天才的战略转移,而在于只有他一个人明白当时这一事件的意义,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法军无所事事的后果,只有他一个人始终认为鲍罗金诺战役是一次胜利,只有他一个人虽处在总司令的位置,在其他人主张进攻时,他全力阻止俄军去作无益的牺牲。
在法军在莫斯科抢劫、俄军在塔鲁丁诺安营扎寨的这个月中,两军的力量对比发生了改变,俄军在士气和人数上获得了优势。力量对比改变了,冲突也就不可避免了。
俄军的参谋部彻底改组,阵亡的巴格拉季昂和拂袖而去的巴克莱的空缺被补上。在司令部里,由于库图佐夫和参谋总长贝尼格森的矛盾,皇帝的亲信人物的存在,人事的变动,使其内部的党派斗争更加复杂化。
十月二日,哥萨克兵沙波瓦洛夫在巡逻时打死一只兔子,打伤了另一只。在他追赶受伤的兔子时,在森林深处碰见了缪拉军队没有任何警戒的左翼。一个少尉军官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即报告了他的长官。
哥萨克兵的发现,被巡逻的骑兵证实了,这表明,事件的条件成熟了。就像拧紧发条的钟,发条一松动,钟就会被敲响。
库图佐夫虽然有他名义上的权力,有智慧和经验,但他考虑到贝尼格森的备忘录,考虑到全军的一致愿望和他意料中的皇帝的态度,考虑到哥萨克兵的情报,他已无力阻止这一事件的必然推进了,于是,他下达了无益有害的命令,他向既成事实屈服了。
十月四日晨,库图佐夫签署了作战部署。当这个作战部署被准备好充足的份数后,他叫来一个军官,派他到叶尔莫洛夫那里去,把文件交给他去执行。年轻的禁卫骑兵军官对总司令交给他的这个重要任务感到满意,很快便出发赶往叶尔莫洛夫的司令部。
但是,库图佐夫的这个传令官直到下午六点仍没有找到叶尔莫洛夫。哪儿也没有他,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最后,在基金将军的舞会上,传令官终于找到了叶尔莫洛夫将军。
“你以为他是偶然走开的吗?”在事后谈到这件事时,参谋部一个同事对传令官这样说,“他这是在耍手腕,他是故意跟科诺夫尼岑过不去。你瞧着吧,明天有好看的!”
第二天一大早,衰老的库图佐夫起身后便做了祷告,他穿好衣服,不愉快地想到他将指挥的这场他所不同意的战斗。他坐上篷车,从离塔鲁丁诺五里外的列塔舍夫卡向各纵队所要聚集的地方驶去。
这是一个阴冷潮湿的秋日,天刚刚发白。快到塔鲁丁诺时,库图佐夫看见骑兵们正牵马过路去饮水。他停了马车,问他们是哪个团的,按计划,这些骑兵所属的团应该在很远的地方埋伏。“是不是搞错了。”库图佐夫纳闷了。他坐车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看见各步兵团都架着枪,士兵们正穿着衬裤在取柴煮粥呢。他叫来一个军官,这个军官报告说,他们并没有接到任何进攻的命令。
库图佐夫脸色发紫,对着被找来的参谋部军官发火,这倒不是因为这个军官有什么错,而是因为他有资格做他的泄怒对象。
“你这个坏蛋怎么这么坏?该枪毙!”库图佐夫挥着双手,摇摆着身躯,声嘶力竭地喊着。这个人人都认为拥有无上权力的总司令,竟落到被人耍弄的地步。“我白白地祷告了,白白地通宵达旦考虑各种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