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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六日和七日的夜间,法军开始撤退。他们拆了炉灶和木棚,那些满载着士兵和行李的车队开拔了。

清晨七点钟,头戴高帽,背着枪和行囊的法军护卫队已站到了木棚前;夹杂着咒骂的交谈从各个队列中传出来。

彼埃尔脚穿卡拉塔耶夫为他用法国士兵补鞋跟的皮子做成的鞋,腰间系着绳子。他走到了一个生病的俘虏跟前,蹲了下来。

看守长官变换了表情的脸,他的声音和那一阵紧似一阵的鼓声,使彼埃尔重新感受到,他在行刑前所感受到的那种失去理智、敢于屠杀同类的可怕而神秘的力量又在产生作用了。恐惧和逃避这种力量,或者是哀求和规劝这些掌握着这种力量的人们,都是徒劳的,只能忍耐和等待。彼埃尔后来离开了那病人,默不作声地在木棚门口站着。

经过火场,俘虏们发出了一阵阵惊叫声。在经过哈莫夫尼克这个莫斯科少有的未烧毁区里的一所教堂时,俘虏们都发出了“哎呀”的惊叫声,并很快闪到了一旁。

听到这叫声,彼埃尔也朝教堂走去。在教堂的墙边,一个隐隐约约的东西在墙上靠着,看清楚了那东西的同伴说,那是一具直立的尸体,脸上还涂着炭灰。

走到桥边,人们停下了,他们在等着前面的人过去。在俘虏们的身前身后,是无数行进的车队。

进了克里木浅滩,俘虏们又朝前走了几步,人和车越来越多了。俘虏队伍走了一个多钟头,才从桥上走上卡卢日斯卡雅大道上。在莫斯科河区的各条大街同卡卢日斯卡雅大道会合的广场上,俘虏们停了下来。他们挤成一团,在这里又等了几个钟头。四周的车轮声、脚步声、喊叫声和咒骂声不绝于耳。彼埃尔被挤得紧贴在一座被烧毁的房屋前,这些声音在他的想象中,已与那鼓声混合了起来。

自从意识到那神秘而又可怕的力量在发生作用时,彼埃尔对任何东西都不再感到惊奇和恐惧了。那被涂黑的尸体,那四处奔跑的女人们,还有莫斯科那处处可见的火场,都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印象,仿佛他的灵魂正在为某一个艰巨的目标而奋斗,因为他拒绝一切纷扰。

载着妇女的车过去了,接着又是大车、货车、弹药车和士兵。在彼埃尔的眼里,他看到的不再是某个人,而是人流和车流。

所有的人和车马,都好像在被一种力量驱赶着。他们毫不停息地走着,直到太阳下山才肯停下来。行李车一辆接着一辆挨拢了,人们开始准备过夜。

所有的人都停在了路边的田野上。在寒冷的秋夜里,他们都被一种不愉快的心情所笼罩,因为他们已意识到,这种急匆匆的行路是毫无必要的。大家都明白了,他们的行程并没有目标,前面还不知道有多少艰难困苦。

休整时,押送队对待俘虏的态度更恶劣了。他们第一次把马肉发给了俘虏。每一个长官和每一个士兵,现在都对俘虏们怀有怨恨,先前的友好态度被意外地取代了。

彼埃尔独自盘腿坐在一辆卸套马车的车轮边一块冷冰冰的地上。他低头沉思着,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没有人来惊动他。突然,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透着他的忠厚与和善。他仰望着夜空,凝视着那些闪烁的星星。“这一切都是我的,它在我的心里,它就是我。可他们抓住了这一切,把它关进了木棚!”他一边想,一边朝棚里的伙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