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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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一○年新年前夕,}db}除夕,}/db}一位叶卡捷琳娜时代的大臣家里举行舞会。外交使团和皇帝都将参加这次舞会。

在英吉利滨海街上,那位大臣的著名府第被无数灯火照得通明。在铺有红毡的灯火辉煌的大门前,警卫森严,站在门前台阶上守卫的,不仅有宪兵,而且还有警察厅长和几十名警察。车水马龙,络绎不绝,马车上的仆人身穿红制服,头戴羽饰帽子。从马车里走出身穿制服、佩戴勋章和绶带的男人;身穿绸缎裙衫和灰鼠皮大衣的妇女,小心翼翼地踏着哗啦一声放下来的踏板,走下马车,然后从入口的红毡上匆匆地无声地走进去。

几乎每到一辆马车,在人群中就引起一阵低语声,人们都摘下帽子。

“是皇上吗?……不是,是一位大臣……亲王……大使……你没看见那羽毛吗?……”人群中有人说。人群中有一个衣著比别人都阔绰的人,似乎每个人他都知道,他能叫出当代最显赫的达官贵人的名字。

前来赴舞会的,已经到了三分之一的人,可是将要参加这次舞会的罗斯托夫一家,还正忙着装束打扮呢。

罗斯托夫家为了这次舞会曾有许多议论和准备,也曾有许多忧虑,担心接不到请帖,衣服不齐备,什么地方没有照应有的那样安排好。

陪同罗斯托夫一家赴舞会的是玛丽亚·伊格纳季耶夫娜·佩龙斯卡娅,她是伯爵夫人的朋友和亲戚,人长得又黄又瘦,是前朝的宫中女官,现在外省人罗斯托夫一家在彼得堡上层社交界的活动,就是由她来指导。

罗斯托夫家的人应当在晚上十点钟到道利达花园去找那位女官,可是已经欠五分就十点了,小姐们还没有穿好衣裳。

这是娜塔莎有生以来第一次参加大型舞会。这天早晨八点她就起床,整天都处在忙乱的狂热状态中。从一大早起,她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一件事情上,那就是要使她们每个人:她自己、妈妈、索尼娅——都打扮得再好不过。索尼娅和伯爵夫人完全信赖她。伯爵夫人应当穿紫红色的裙衫,两位小姐内穿粉红色绸衬裙,外罩薄纱白裙衫,胸襟上佩戴玫瑰花朵。发型要梳成}db}希腊式}/db}的。

所有主要的事都已经做完了:脚、手、脖子、耳朵,都已经按照舞会的要求特别仔细地洗过,喷过香水,搽过香粉;已经穿上透花丝袜和带蝴蝶结的白缎鞋,头发也差不多梳好了。索尼娅穿好了衣服,伯爵夫人也穿好了;可是为大家忙合的娜塔莎反而落了后。她还在镜子前面坐着,瘦削的肩头上披着化装罩衫。已经穿好衣服的索尼娅站在屋子中间,把大头针吱吱作响地别进最后一条绸带上,她那纤细的手指按得生疼。

“不对,不对,索尼娅!”正在梳头的娜塔莎双手握着女仆来不及放手的头发,转过身来说,“不是那样打花结,你过来。”索尼娅蹲下身来。娜塔莎换个式样别好了花结。

“不是那样的,小姐,那样不行,”握着娜塔莎的头发的女仆说。

“哎呀,我的上帝,等一会再说!就是这样行啦,索尼娅。”

“你们快了吗?”传来伯爵夫人的声音。“快十点了。”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您好了吗,妈妈?”

“就剩下钉帽子了。”

“您别钉,等我来,”娜塔莎喊道,“您不会!”“已经十点了!”

十点半就应当到舞场,可是娜塔莎还要穿衣裳,还要去道利达花园。

娜塔莎梳好头,穿着下面露出舞鞋的短衬裙和母亲的短晨衣,跑到索尼娅跟前,把她审视了一番,然后又跑到母亲跟前。她把母亲的头转来转去,把帽子钉好,匆匆地吻了吻她的白发,又跑回给她缝裙子的女仆们那里。

为了娜塔莎的裙子,拖延了时间,因为裙子太长了;两个女仆正在缝裙子下摆,匆忙地把线头咬断。第三个女仆嘴里噙着大头针,在伯爵夫人和索尼娅之间跑来跑去;第四个女仆高高举着薄纱白裙衫。

“玛夫鲁莎,快点,亲爱的!”

“把顶针递给我,小姐。”

“总该好了吧?”伯爵夫人从门外走进来说。“给你们香水。佩龙斯卡娅该等急了。”

“缝好了,小姐,”那个女仆说,用两个指头提着缝好下摆的白纱裙,对它又是吹气又是抖落,她这样做是让人感觉她手里的东西轻如空气,一尘不染。

娜塔莎开始穿衣服了。

“等等,等等,爸爸,别进来!”她对推开门的爸爸喊道,整个脸都遮在轻烟似的白纱裙后面。索尼娅关上门。一分钟后,让伯爵进来了。他穿着蓝色燕尾服,长袜浅鞋,喷了香水,擦了头油。

“嗬,爸爸,你真漂亮,美极了!”娜塔莎说,她正站在屋子中间整理薄纱的褶儿。

“等一下,小姐,马上就好,”女仆说,她跪在那里正把裙衫抻直,一面把叼在嘴里的大头针用舌头从一边嘴角移到另一边嘴角。

“你爱怎么就怎么吧,”索尼娅看了看娜塔莎的裙衫,带着失望的口气说,“你爱怎么就怎么吧,还是太长!”

娜塔莎向后退几步,照照壁镜。裙衫是长了。

“真的,小姐,一点也不长,”玛夫鲁莎说,她跟着小姐在地板上跪行。

“对,是长了,可以再缝高一点,一会儿就缝好了,”果断的杜尼亚莎说,她取下别在胸前短褂上的针,又跪在地板上工作起来。

这时,伯爵夫人身穿天鹅绒裙衫,头戴圆筒帽,迈着轻盈的脚步,羞羞怯怯地走了进来。

“!我的美人儿呀!”伯爵叫道。“她比你们谁都漂亮!……”他想拥抱她,但是她红着脸躲开了,怕弄皱了衣裳。

“妈妈,把帽子再戴歪一点,”娜塔莎说。“我来给您戴好,”她说着就向前猛跑,正在缝下摆的女仆来不及跟着她跑,把薄纱扯掉一小块。

“我的上帝!这是怎么闹的?实在说,不是我的错……”

“没事儿,我来缝上去,看不出来,”杜尼亚莎说。

“美人儿,我的美丽的公主!”乳母走进来,站在门口说。“我的小太阳,嗬,一群美人儿!……”

终于在十点一刻,全家坐上马车出发了。但是还要先到道利达花园去一趟。

佩龙斯卡娅已经准备好了。别看她又老又丑,可是,她那里发生的事也同罗斯托夫家里一样,虽然没有那么忙乱(这种事在她已经是习以为常了),但也把她那不好看的衰老身体洗干净,洒上香水,擦了粉,也同样把耳朵后面洗了又洗,甚至也同罗斯托夫家里一样,当她穿着绣花字[51]的黄色裙衫走出客厅时,老女仆兴高采烈地赞赏主人的装束。佩龙斯卡娅对罗斯托夫一家人的打扮夸奖了一番。

罗斯托夫一家人也称赞一番她的审美眼光和装束,然后,她们留意着自己的梳装和衣服,十一点钟坐上各自的马车出发了。


十三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