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数:1879

尼古拉总是笑容满面,坐在圈椅里微微俯身,偎近那个金发女人,天花乱坠地奉承她。

尼古拉利落地变换着穿紧身马裤的两条腿的位置,散发着香水的气味,欣赏着他的女伴,欣赏着自己和他那穿着合脚的靴子的秀美的两只脚,他对那个金发女人说,他想在这儿,在沃罗涅日,拐走一个女人。

“拐走什么女人?”

“一个迷人的仙女。她的眼睛(尼古拉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蓝莹莹的,嘴,像红珊瑚,雪白雪白的……”他注视着她的肩膀,“腰肢,像狄安娜[5]的……”

那位丈夫向他们走来,阴沉地问妻子,她在说什么。

“啊!尼基塔·伊凡内奇,”尼古拉彬彬有礼地站起来说。好像他想请尼基塔·伊凡内奇也来加入这个玩笑似的,告诉他说,他要拐走一个金发女人。

丈夫苦涩地笑笑,妻子快活地笑笑。善良的省长夫人带着不以为然的神气向他们走来。

“安娜·伊格纳季耶夫娜要见你,尼古拉,”她说,她说安娜·伊格纳季耶夫娜这个名字的声调,使罗斯托夫一听就明白,安娜·伊格纳季耶夫娜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咱们去吧,尼古拉。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当然可以,伯母。谁要见我啊?”

“安娜·伊格纳季耶夫娜·马利温采娃。她从她外甥女那里听说过你,说你救过她……你想起来了吧?……”

“我救过的人多着呢!”尼古拉说。

“她的外甥女就是博尔孔斯卡娅公爵小姐。她在这儿,在沃罗涅日,和姨母住在一起。嗬,看你脸红的!怎么啦,是不是……?”

“得了吧,别瞎猜,伯母。”

“好啦,好啦。!你这个人哪!”

省长夫人把他领到一位戴着蓝色高筒帽、又高又胖的老太太那儿,她刚和城里最显赫人物打完牌。她是玛丽亚的姨母马利温采娃,是一个没有子女的有钱的寡妇,经常住在沃罗涅日。当罗斯托夫走到她跟前时,她站起来结了牌账。她严厉地、大模大样地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继续骂那个赢了她钱的将军。

“看见你很高兴,我的亲爱的,”她向他伸过手去说。“请来看我吧。”

这位了不起的老太太谈了谈玛丽亚公爵小姐和她的亡父(马利温采娃显然不喜欢他),又向尼古拉问了问安德烈公爵(显然,他也不得她的欢心)的消息,说了几遍请他到她那儿去,然后就让他走了。

当尼古拉向马利温采娃告退的时候,答应她前去拜访,又一次红了脸。一提起玛丽亚公爵小姐,就感到一种连他自己也莫名其妙的羞怯,甚至害怕。

罗斯托夫离开马利温采娃,本想再回去跳舞,但是娇小的省长夫人把她那一只胖胖的小手放在尼古拉的袖子上,说她要和他谈一谈,就把他领到客厅里,原先在那儿的人们立刻走了出去,为了不妨碍省长夫人。

“你可知道,我亲爱的,”省长夫人说,和善的小脸上带着认真的表情,“她配你真是天生的一对;你愿意我给你做媒吗?”

“谁啊,伯母?”尼古拉问。

“我要给你说合公爵小姐。卡捷琳娜·彼得罗夫娜说,莉莉合适,依我说莉莉不行,——公爵小姐,愿意吗?我相信你妈妈一定会感谢我的。说实话,多么好的一个姑娘,多么可爱!她一点也不丑。”

“一点不丑,”尼古拉好像受了委屈似的说。“伯母,作为一个军人,我什么也不强求,什么也不拒绝,”罗斯托夫在没想好怎么说之前,说了这么一句。

“那么就记住吧:这可不是玩笑。”

“当然不是玩笑!”

“好,好,”省长夫人仿佛自言自语说。“还有,亲爱的,你对那个金发女人太殷勤了。弄得那位丈夫怪可怜的,真的……”

“咳,没事儿,我和他是朋友,”尼古拉心地单纯地说:他连想都没想,这样消磨时光对他是这么快活,而对另一个人会不快活。

“咳,我对省长夫人说的话多么荒唐!”吃晚饭的时候,他突然想。“她真的要做媒了。那索尼娅呢?……”在向省长夫人告辞时,她笑着又对他说:“你可要记住啊,”他把她领到一边:

“伯母,我要对您说实话……”

“怎么啦,亲爱的;好,咱们坐下来谈谈。”

尼古拉突然觉得有必要和这个几乎是陌生的女人说说知心话(不会对母亲、妹妹、朋友说的话)。后来,每当尼古拉一想起这次无缘无故的、无法解释的、然而给他带来非常重大的后果的突然迸发的坦白热情,他就觉得(人们都常有这样的感觉),这不过是一时的心血来潮罢了;可是,这次迸发的坦白热情,连同其它的小事,却给他也给他的全家带来了重大的后果。

“是这样,伯母。妈妈早就盼着我娶一位有钱的小姐,但是我一想到为了金钱而结婚,心里就不是味儿。”

“不错,我了解,”省长夫人说。

“不过,博尔孔斯卡娅公爵小姐是另一回事了;第一,我给您说实话,我非常喜欢她,她称我的心,其次,在那么一个情况下遇见她,简直是奇遇,自那以后,我常常想:这是命运。您特别想一想看吧:妈妈早就惦记着这件事,可是以前总没有机会和她见面,总是这么巧:碰不到一起。在我的妹妹娜塔莎做她哥哥未婚妻的时候,当然谈不到和她结婚,偏偏在娜塔莎的婚姻破裂的时候遇见她,然后就一切……是的,就是这样。这话我对谁也没说过,以后也不会说。只对您说。”

省长夫人感激地握了握他的臂肘。

“您知道我的表妹索菲吗?我爱她,我答应娶她,我一定娶她……所以您知道,根本谈不上这个问题,”尼古拉颠三倒四地红着脸说。

“亲爱的,亲爱的,你是怎样想的?索菲一无所有,你自己也说,你爸爸的景况很不好。你妈妈会怎么样?那会要她的命的,这是一。再说,如果她是一个有心肝的女孩子,那日子她怎么过啊?母亲绝望,家道败落……不行,亲爱的,你和索菲应当懂得这个。”

尼古拉沉默不语。他听了这些话,心里觉得很舒服。

“伯母,还是不行,”他停了一会儿,叹着气说。“公爵小姐会嫁给我吗?再说,她现在正在居丧。哪里顾得上这个?”

“你以为我现在就叫你结婚吗?凡事都有一定之规嘛,”省长夫人说。

“您真是个好媒人,伯母……”尼古拉说,吻了吻她那胖乎乎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