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数:1273

皮埃尔被送进禁闭室,逮捕他的军官和士兵对他怀有敌意,同时也怀有敬意。此外,对他还有点疑心,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也许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吧),敌视是因为他们和他刚打过架。

但是,第二天早晨,看守换班以后,皮埃尔觉得,这些新的看守——军官和士兵,对他的看法和逮捕他的那些人的看法已经不同了。的确,第二天的看守已经不把这个穿着农民衣服的大胖子看做一个活生生的人,看做曾经和抢劫的士兵和押送他的人拚搏过、讲过关于拯救儿童的豪言壮语的人,而不过看做一个奉上级命令拘留起来的俄国犯人罢了。如果说皮埃尔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就是他那面无惧色和专注沉思的神情,以及使法国人惊奇的他那一口漂亮的法国话。虽然如此,那天皮埃尔和别的被捕的嫌疑犯关在一起,因为他原来住的那个单间被一个军官占用了。

所有和皮埃尔一起被拘留的俄国人,都是最下层的。他们都看出皮埃尔是贵族,都疏远他,特别因为他会说法国话,更嫌弃他。皮埃尔听见他们嘲笑他,心里很郁闷。

第二天晚上,皮埃尔听说所有被拘留的人(大约他也在内),都以放火罪论处。第三天,皮埃尔和别的犯人被带到一间屋子里,那儿坐着一位白胡子将军,两名上校和几个系肩带的法国人。他们用那在审问被告时通常使用的自以为超脱人类弱点的准确、断然的口气向皮埃尔和其他被告提出一些同样的问题:你是什么人?到过什么地方?抱着什么目的?等等。

这些问题,以及在法庭上提出的一切问题,都是撇开主要事情的实质,而且排除揭开这个实质的可能性,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要布置一条沟渠,审讯人员希望被告的回答顺着这条渠道流下去,把被告引到预期的道上,也就是引到可以判他罪的道上。只要他一说不合乎定罪目的话,他们就把沟渠移动一下,让水白流。此外,皮埃尔也和一切在法庭上的被告一样,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什么对他提出这些问题。他觉得只是由于宽大或是出于礼貌,才设下这个沟渠的圈套。他知道他是在这些人的权力中掌握着的,也只有这种权力把他带到这儿来,只有权力给他们要求他回答问题的权利,他们聚在一起唯一的目的就是判他的罪。因此,既然有权有势,又有判罪的意愿,那就用不着施展提问和审讯的诡计。显然,任何回答都可以作为罪状。问他被捕时在做什么,他带着几分悲惨的神情回答说,他把从火里救出的一个小女孩交给她的父母。问他为什么打那个抢劫的人,皮埃尔回答说,他是在保护一个女人,保护受辱的女人是每个人的责任……人们拦住他:这样的回答不合乎要求。问他为什么待在着火的院子里,有人看见他在那儿。他回答说,他出来看看莫斯科的情况。人们又拦住他:不是问他出来干什么,而是问他为什么待在火场旁边。又问他是什么人?人们又提出他头一次不肯回答的问题,这次他又说他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记下来,这个不好。很不好,”那个白胡子、红脸膛的将军严厉地说。

第四天,祖博夫斯基土城起火了。

皮埃尔和另外十三个人被解到克里米亚浅滩一家商人的车棚里。在街上走的时候,皮埃尔被烟呛得喘不过气来,似乎全城都弥漫着烟雾。四面八方都在着火。皮埃尔当时还不明白莫斯科被焚的意义,他恐惧地望着这烛天的大火。

皮埃尔在克里米亚浅滩旁那家车棚里又呆了四天,在这期间,从法国士兵谈话中得知,在这儿拘留的人每天都在等候元帅的决定。是哪个元帅,皮埃尔从士兵口中打听不出来。在士兵心目中,元帅显然是代表一种最高的、有几分神秘的权力。

在九月八日之前,也就是被拘留的人第二次受审之前的那几天,皮埃尔觉得最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