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卡萝尔急匆匆赶去参加剧目审查委员会的第一次会议。她对叙利亚女王在丛林相会这样题材的罗曼蒂克想法,早已烟消云散了,但她心里多少还怀着一种犹如皈依宗教似的热忱,一心一意想要创造出美的境界来。
要排演邓赛尼的剧本,对戈镇这些戏剧迷来说,的确难以胜任。她心里想不如来个折中办法,就是让他们试演一下萧伯纳不久前刚出版的剧本:《安德罗克里斯与狮子》。
剧目审查委员会由卡萝尔、维达·舍温、盖伊·波洛克、雷米埃·伍瑟斯庞和久恩尼塔·海多克组成。他们想到自己居然一身两役,既能处理实务,又能精通艺术,真是大喜过望。这一回轮到维达主持会议,她暂借伊莱莎·格雷太太兼供膳食的寄宿舍里那个客厅作为开会场所。客厅里挂着一帧格兰特将军在阿波马托克斯[1]战场的钢板雕刻画,还有一只能窥见立体图像的百宝箱。地毯像沙砾那么粗糙,沾满了污渍。
维达主张要博采众长,讲究实效。她暗示,他们应该像妇女读书会召开会议一样有“一定的议事日程”和“宣读会议记录”项目,但因没有会议记录可读,也没有人知道讨论文学问题的议事日程到底是个啥样子,所以,他们对维达提出讲究实效的建议也就忍痛割爱了。
卡萝尔以社长身份彬彬有礼地说:“我说,我们头一次应该演什么戏,不知诸位有什么高见?”她要等大家都茫然不知所措冷场以后,再趁机提议演《安德罗克里斯》这个戏。
盖伊·波洛克急不可待地回答说:“我就老实告诉诸位:既然我们要演真正的纯艺术的作品,而不是想蹦蹦跳跳,闹着玩儿,那么,我认为,我们就应该演第一流的名著。比方说,演《造谣学校》[2],不知在座诸位尊意如何?”
“哦,你不觉得那个剧本在舞台上已经演得够多了吗?”
“是的,也许已经演得太多了。”
卡萝尔正想接下去问“演萧伯纳的剧本怎么样”时,他又很佻巧地说下去:“那就干脆演一出古希腊悲剧,比方说,《暴君俄狄浦斯》?”
“哦,我认为不——”
维达·舍温突然插进来说:“我想演那个东西,对我们来说,一定太难啦。我手头带来一个本子,倒是非常好玩的。”
她随手就把本子递了过去。卡萝尔迟疑不决地接住了它,这是一个薄薄的灰色封面的小册子,书名叫《麦金纳蒂的丈母娘》,是个闹剧,在学校简讯的娱乐栏里刊登着有关它的一则广告:
最佳闹剧
诸君看后保证笑破肚皮 男(五名)女(三名)演员同台演出时间共两小时 室内布景 教会各俱乐部及各校高班学生演出尤为适宜
卡萝尔把那个似嫌猥亵的小本子看了一眼,回头又看看维达,觉得她并不是存心在开她的玩笑。
“可是,这个——这个——哦,这个东西只不过是——哦,维达,本来我还以为你很会欣赏——哦——欣赏艺术的。”
维达哼着鼻子说:“哦,你说欣赏艺术嘛!哦,是的,我的确喜欢艺术。艺术这个东西,简直是太好了。不过,我们这个剧社一开头演什么戏,我个人觉得反正什么戏都可以演。我认为最最要紧的事,就是你们诸位发言时都没有谈到的:要是我们的演出赚了钱,应该如何处理呢?依我看,我们最好还是给本镇中学赠送一套斯托尔德[3]的《旅行演说全集》!”
卡萝尔几乎呜咽着说:“亲爱的维达啊,请你原谅,还是不要演这种闹剧吧。我说,我们就是要演一些名剧,比方说,萧伯纳的《安德罗克里斯》。在座诸位有谁读过这个剧本?”
“我读过。那是个好剧本呢。”盖伊·波洛克说。
接着,雷米埃·伍瑟斯庞讲了一通,简直语惊四座。
“这个剧本我也读过。为了准备参加今天这个会议,我到公共图书馆里把所有的剧本通通都看过了。再说——不过,肯尼科特太太,我觉得你并没有把《安德罗克里斯》里包含的反宗教的主题思想抓住。我想,毕竟是女人们的头脑太天真了,因此对所有这些伤风败俗的作者一点儿都不了解。当然,现在我不想批评萧伯纳;我知道,在明尼阿波利斯的知识分子很喜欢他的作品;可是,不管怎么说,就按我个人的意见来判断,他的作品简直是不堪入目!亏他说得出这些话来,唉,要是让我们那些年轻人看这个剧本,真是不堪设想,后患无穷。我觉得,一个剧本要是经不起人们的咀嚼回味,也不能给人以警世箴言,而它只不过是——只不过是——哦,不管它可能以怎么样的面目出现,反正它绝不是——艺术。这一点,保证错不了。——不过,我碰巧发现有一个剧本,写得很干净,里面有好几幕也叫人感到非常滑稽,我一读到那里,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个剧本叫作《他母亲的心》,写一个青年大学生不求上进,甘心跟许多主张自由思想的人以及酒鬼、赌徒这类的人厮混在一起,但后来终于受到他母亲的感化——”
久恩尼塔·海多克突然插进嘴来,把雷米埃嘲弄一番:“呸,你胡说八道,雷米埃!谁会相信是他母亲感化的影响!我说呀,让我们演第一流的剧本吧!我敢打赌,我们不难取得《来自坎卡基的姑娘》的上演权,那才是一出名不虚传的好戏。它在纽约一连上演了十一个月!”
“要是花钱不太多的话,那一定会很好玩。”维达也这样在暗自忖度着。
最后表决的时候,只有卡萝尔一个人反对《来自坎卡基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