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在演到第二幕与第三幕之间的时候,卡萝尔把全体演员召集在一起,向大家恳求着说:“在我们散伙以前,我有一件事儿很想问问大家。不管今天晚上我们演得好还是演得不好,这只不过是一个开端。可是,我要反问一下,我们把它仅仅看作一个开端就算完事了吗?我可不知道你们当中有哪几位赶明儿还自觉自愿跟我在一起干下去,打算到九月间再演另外一个戏?”
他们全都吃惊地凝望着她。后来,他们又点头赞同久恩尼塔所提出的不同看法:“依我看,演了这么一个戏,暂时来说已然很够了。今儿晚上的戏,演得很漂亮。不过,谈到再演另外一个戏,我觉得放到秋天里再说,反正还有足够的时间来讨论呢。卡萝尔!我希望你刚才所说的话,可不是在暗示我们今儿晚上演得不好了。我说,从喝彩叫好的盛况来看,观众们准保满意呢!”
卡萝尔这才知道到头来自己还是全盘皆输了。
观众纷纷离场时,她听到银行家B.J.高杰林对杂货铺老板豪兰这样说:“哦,我说他们演得相当出色,可以跟职业演员媲美。不过,像这样的戏我可不大喜欢。我最爱看的是电影,里面最好有车祸,有拦路抢劫,而且还要有一点儿刺激,不像刚才这个戏那样老是唠唠叨叨,说个没完没了。”
卡萝尔方才明白她还是要再次遭到挫败的。
她已疲惫不堪,没有责怪演员或观众。她只是责怪自己太天真,妄想在粗糙的松木板上精雕细刻。
“垮得真惨。我已给大街打垮了。‘我绝不能后退一步。’可现下我又束手无策!”
戈镇《无畏周报》上的评述,显然并不是给她鼓鼓劲儿的:
……由于所有的演员在这个有名的纽约舞台剧里所扮饰的艰巨角色都有卓越表现,委实难以介绍是谁演得最出色。盖伊·波洛克扮演一个老态龙钟、脾性乖戾的百万富翁,真可以说是入木三分。哈里·海多克太太饰演来自美国西部的姑娘,巧妙地把纽约那些吹牛大王教训了一顿,她的扮相俊俏,台风儿也帅。我们人人爱戴的中学教师维达·舍温小姐饰演格里姆太太,可谓惟妙惟肖。古尔德大夫扮演一位年轻的情郎,是再合适不过了,少女们务必谨小慎微,千万要记住,这位大夫还是个单身汉。又据本镇上流社会报道,他还是个跳交际舞的大师。至于饰演速记员的丽塔·西蒙斯,形象优美,简直可以入画。埃拉·斯托博迪小姐在美国东部各校求学时曾经对戏剧等综合性艺术作过长期深刻研究,这次登台演出,技艺之精湛确实名不虚传。
……应当获得最大赞誉的,不是别人,而是呕心沥血地导演该剧的威尔·肯尼科特太太。
“写得是那么讨好,”卡萝尔暗自思忖道,“那么善意,那么亲昵,但是极不真实!到底是我失败了,还是他们失败了?”
她尽量要求自己做到合情合理。她煞费苦心地给自己解释说,千万不能因为戈镇人对这个戏并没有爱得发疯起来,于是就横加指责。戈镇之所以存在,主要就是因为它是一个市集,为庄稼人提供服务。它勇敢而又慷慨地尽到了自己的职责,把粮食运到世界各地去,让庄稼人吃得饱饱的,并给他们诊治疾病。
后来,有一回她在她丈夫的诊所楼下一个拐角那里,听到一个庄稼人在大发议论:
“真见鬼!我当然给他们弄得走投无路了。这里的运输商人和食品商人,收购我们的土豆就是不肯出公平合理的价钱,而城市里哪一个人都使劲儿抢着要。所以,我们说,好吧,我们雇上一辆卡车,把它们直接运到明尼阿波利斯去就得了。哪知道那里的经销商人和戈镇这儿的运输商人,都是勾结在一起的。他们说反正多一分钱也不肯给的。后来,我们又打听到芝加哥的价钱比较高,可是我们想弄个货车皮,铁路上就是不肯给我们调拨,尽管有好些空车皮停放在车场里。明尼阿波利斯那边确实有销路很好的市场,可是,这些小市镇却偏偏不让我们去。唉,说穿了,这些小市镇就是想一辈子搜刮我们。他们要我们按照他们定的价钱,把我们的小麦卖掉,回过头来又要我们按照他们定的价钱,去购买他们店铺里的衣服。斯托博迪和道森拼命取消所有抵押进来的农场的赎回权,马上又转租给别的庄稼人。《无畏周报》上说什么‘全国不参战者联盟’[7]的报道都是骗人的玩意儿。那些律师老是骗我们,敲竹杠。赶上歉收的年份,那些机器经销商也不肯宽放我们几天。你看,他们的女儿身上都穿得花里胡哨的,但把我们却看成是一拨无业游民。他妈的,老子真恨不得放上一把火,让整个戈镇通通烧掉!”
肯尼科特说:“韦斯·布兰尼根那个老妖怪,又在信口开河了。我的天哪,偏偏他就是爱嚼舌根!他妈的,该是把那个家伙驱逐出境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