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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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活上,我们经历过的辛酸事是多得难于计算的。

取暖问题。八一年冬,公安厅八处在我的住房厨房内,安装了一个小锅炉,有两个房间可以取暖。白天不停地烧着房间还暖和,晚上不烧就一点热度都没有了。由于烧的是烟煤,不仅厨房内墙壁熏得黑不溜秋,而且整个室内烟灰很大,对人的身体伤害更大。我的邻居,尤其住在楼上的邻居,对我们烧烟煤也提出了意见。小锅炉对自己对邻居都不利,于是我就坚决不同意再用了。

从八四年冬起,他们把小锅炉改为烧炉子(又名土暖气)。但仍然只能给两个房子供暖,温度稍高一点,可以烧到19度,而且烧的方法也比较简单。可是这种炉子只能烧无烟煤,因为没有烟筒,中煤气的危险很大,一次我们全家都中了煤气,小阿姨爬到门口喊人才转危为安。邻居都很关心我们,第二天早晨就有不少人来看我们。派出所也知道我们中了煤气并报告了公安厅八处,过了两天张科长才来了,他看到我躺在床上还没有死,心里也就「放心」了。

我说:「人中煤气不好,但『中人气』更难受。这次是你们公安给我的『福份』。你们常说,我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现在算是兑现了。如果多中点煤气,我就享天福去了。」

改变烧炉子后,供应无烟煤就发生了很大的困难。因为陕西不产无烟煤,加上八五年起,我的生活费用,是由中央拨款包干的,他们对我舍不得,供煤就更困难了。

八四年进入冬天之后,八处送过两次煤。大约有两个月了,煤也快烧完了,还不见煤来,我就向八处张科长写信报告,但一直没有见送煤来,我着急了。八五年一月一日一早在大雪纷纷的情况下,我到派出所去给八处打电话,向他们报告没有煤了。接电话的人只回答一句话:「我们这里没有煤。」电话就卡嚓一声挂断了。

不供应无烟煤,停了两三天没有烧炉子。当时正是寒冷天气,冻得实在难于忍受,我的外孙女在我这里,小孩冻得整天都哭。没有办法,我只好去派出所,董所长即说:「这样吧,我们给煤场写个条子,要他们在煤票之外供应你们二百斤烽窝煤,以应急需。他们会办的。」

我当时很感动!用劲先说出「谢谢」二字,接着我又说:「公安八处不会报销的,我自己是无力负担这笔开支的,去年的煤钱公安厅还没有报销。」「这真是怪事!」董所长是带有浓厚感情说这句话的。他又说:「这次买煤,我们会给你报销。你放心去办就是了。」煤场离我的住处很近,很快就把事情办妥了。当晚又烧起炉子来了,全家老小都高兴。

由于公安厅八处对我的生活太不经心,八五年的秋天,我就向张科长提出:「今年冬天的无烟煤,由我自己找人采购。」他很干脆地答应了。从此,连续几年都是我自己找人买煤。给我帮忙的人很多,我对热心的邻居表示由衷的感谢。

冬天烧炉子,因为不会烧经常熄火,熄火之后要重烧,就要用柴火才能烧着。公安厅八处不给我们引火柴的费用,自己买又不起,只好自己动手找出路。当时,我们小区里就是建筑工地,有不少木材下角料是上好的引火柴。我硬着头皮向木工师傅说:「我的炉子灭了,你给我一点无用的木柴下角料,好吗?」工人对我很客气,他说:「随时可以来拾嘛。」工地的负责人知道了我的「身份」后,特地为我预备了一堆劈柴,都是五、六寸长,并且还劈得好好的,这样就解决了我很大的困难。

烧炉子取暖的时候,每半小时要向炉子里加一次煤,是很劳力费神的,我家有个小阿姨,她要做饭搞卫生,还要带我的外孙女,一天忙得不可开交,不能再让她搞炉子了。我曾向公安厅八处提出要给我们配一个烧锅炉的工人,他们听到后只冷笑了一声,根本不理踩。我和老伴就自己动手,每天用破脸盆把煤一盆盆从一楼端到二楼,再把炉灰一盆一盆端下去,我们用自制的小铁耙,把未烧尽的煤扒出来,西安人称为拾烂炭,搞得我们老两口满身是灰,而且腰酸背痛。但每天拾十几斤烂炭,对我的生活能够产生很大的经济效益,由此可见我当时处境的困难了。

洗澡问题。洗澡这个问题,对一般人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问题,但对我来说,却是大问题。我初到西安时,公安厅八处每个星期用汽车送我到城里澡塘去洗一次澡。只有一个月,他们就不来车了。不来也罢,因为我自己对坐汽车去洗澡心里也不是滋味,总觉得这是一种浪费。

初到西安时,路光请了半年假,继而我的女儿京京请了一年假来照顾我们。他们就用自行车带我去洗澡,或者是借别人的三轮车,全家同去洗澡。孩子回去后是我老战友的儿子邱炜用自行车带我去洗澡。邱玮工作实在忙,我不忍心总麻烦他,我就提出不要他来接我去洗澡了。我自己每十天或半个月,背上一个包,带上衣服就去洗澡。我总是洗大池子,因为穷,要多花一角钱都是困难的。洗澡有两个最大的问题:一是挤不上公共汽车;二是洗澡之后必感冒。

西安公共汽车之拥挤是难于形容的。我每次去洗澡都要用很长的时间等公共汽车,常常因为挤不上去就回来,第二天再去。邻居护着我上公共汽车的次数也不少,因为小伙子力气大,我只要跟着在他的屁股后头,就没有上不了公共汽车的。等公共汽车是件烦恼的事,但也有好处,可以听到很多的新闻、怪话、笑话。

我是最容易因洗澡而得感冒的,几乎每洗一次澡回来都要头痛,咳嗽甚至发烧。这些情况张科长很清楚,但他就是不说话。八六年的冬天,我就直截了当向他说:「冬天,我半个月去洗一次澡,用你们的汽车可以吗?」张科长回答说:「用油限制很紧,恐怕困难,我回去汇报一下。」实际上没有答应。

我是偶尔遇到第四军医大学政治部一个姓周的干部才真正解决了洗澡问题。那位周同志原是总后政治部的,文化革命中还是反我的造反派,现在他对我很关心。周同志为我办了一个四医大的临时入门证,进去洗澡就非常方便了。

四医大管澡塘的是一个姓李的年轻人,他知道我的「身份」后,不仅不要我买票,而且每次去洗澡,他事先把澡盆、房间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小李只读过小学二年级,还写不了信。小李每次回信都是我给他起草的,我们成了好朋友。

票证问题。八十年代是票证年代,当时的票证是数不清楚的,如粮票、油票、肉票、粉丝票等等。我没有户口,自然是「无证居民」,什么票也没有,连冬天贮大白菜的票也没有。公安厅应该知道这个情况,但他们根本不管。我们吃的副食品就是靠邻居、朋友、亲戚给我们送点副食票过日子。除了票证之外,还有什么补助,我们也是从来没有享受过。例如,从七十年代开始,由于提高了粮价,吃商品粮的居民,每人每月都补助五元。关于五元粮食补助费之事,我向张科长提出过,他不回答我的问题,只反问了我一句:「在秦城有吧?」他这是对我的挖苦,我也不客气地说:「你们西安的公安机关什么都是先进的,连地狱都是十九层,比别的地方深了一层。」

八三年十一月开始冬贮白菜了。我们没有冬贮白菜的票证,一天,我同老伴在菜场看到卖菜的时候,掉在地里的叶子很多,老伴随手拾了一些,拾白菜就是这样想起来的。卖菜的工人师傅也很同情我们,有时把大片的好菜叶扒下来给我们,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我的孩子对我们非常孝敬,当时路光还在部队,他也就请假不归了,在西安照顾我们半年,忙里忙外。我的女儿也请长假从武汉来照顾我们,虽然困难,大家心心相依,给了我们很多温暖和安慰。

邻居如亲人。我在长乐路安仁坊住久了,群众中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官家百姓都认识我,邻居碰到我几乎都说:「注意身体,有健康的身体度过晚年是最幸福的事。」有些人在大街上相遇,不便多说,也要在我的耳边小声说:「不要想那些事,要注意身体。」我也总是点点头,向他们致谢。

八十年代初,副食品还是国家统销为主,当时采购副食品并不容易,买不到东西是常事。我要是在排队买副食,人们总是让我到前面去是很受优待的,我则坚持不搞任何特殊化,前面的人前进一步,我也跟着前进一步。每次买菜的师傅和买菜的邻居非要我不排队,我也就领情了。商店经理还决定一次卖给我两包火柴。事情虽然很小,但从这里还是看到了人民对我的照顾和帮助。

刷房子。由于烧了两年的土炉子,我们房间的四面墙上都熏得黑黑的,尤其是厨房。我向八处提出来粉刷一下,他们没拒绝但也不办。

一天,邻居三个小伙子,偶然看到我的房子黑得很难看,他们当时就合计要帮我们粉刷一下,并预定下个星期天上午九时动工。但到星期天那天,我忘记了这件事,出去散步去了,待我回来时房子已经刷好,小伙子们准备走了。当时我感动得不知怎样是好,我说:「在我这里做点饭吃了之后再走。」他们回答说:「我们不吃饭,我们三个人吃一顿够你吃一个星期的,我们知道你招待不起。」

我又说:「你们为我刷了房子,不付工钱,料钱总要付吧。」他们回答说:「既不要付工钱,也不要付料钱。因为这点钱,你同样负担不起。我们为你做点事,心里很高兴。我们这些工人子弟永远不会忘记为我们打江山的老革命,这就是我们的心意。」

几个小伙子走了之后,我一个人坐在房子想了很多,真是思绪万千,只有人民才会叫我老革命,知道我为人民打过江山。我想来想去想出来一个真理:人民万岁!


安置西安有期等于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