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六章释诚意

字数:7453

“诚其意”,只是实其意。只作一个虚字看,如“正”字之类。端蒙。

说许多病痛,都在“诚意”章,一齐要除了。下面有些小为病痛,亦轻可。若不除去,恐因此滋蔓,则病痛自若。泳。

问:“诚意是如何?”曰:“心只是有一带路,更不着得两个物事。如今人要做好事,都自无力。其所以无力是如何?只为他有个为恶底意思在里面牵系。要去做好事底心是实,要做不好事底心是虚。被那虚底在里面夹杂,便将实底一齐打坏了。”贺孙。

诣学升堂云云,教授请讲说大义。曰:“大纲要紧只是前面三两章。君子小人之分,却在‘诚其意’处。诚于为善,便是君子,不诚底便是小人,更无别说。”琮。

器远问:“物格、知至了,如何到诚意又说‘毋自欺也’?毋者,禁止之辞?”曰:“物既格,知既至,到这里方可着手下工夫。不是物格、知至了,下面许多一齐扫了。若如此,却不消说下面许多。看下面许多,节节有工夫。”贺孙。自欺。

亚夫问:“‘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此章当说所以诚意工夫当如何。”曰:“此继于物格、知至之后,故特言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若知之已至,则意无不实。惟是知之有毫末未尽,必至于自欺。且如做一事当如此,决定只着如此做,而不可以如彼。若知之未至,则当做处便夹带这不当做底意在。当如此做,又被那要如彼底心牵惹,这便是不实,便都做不成。”贺孙。

问:“知不至与自欺者如何分?”曰:“‘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只为是知不至耳。”问:“当其知不至时,亦自不知其至于此。然其势必至于自欺。”曰:“势必至此。”顷之,复曰:“不识不知者却与此又别。论他个,又却只是见错,故以不善为善,而不自知耳。其与知不至而自欺者,固是‘五十步笑百步’,然却又别。”问:“要之二者,其病源只是欠了格物工夫。”曰:“然。”道夫。

问刘栋:“看《大学》自欺之说如何?”曰:“不知义理,却道我知义理,是自欺。”先生曰:“自欺是个半知半不知底人。知道善我所当为,却又不十分去为善;知道恶不可作,却又是自家所爱,舍他不得,这便是自欺。不知不识,只唤欺,不知不识却不唤做‘自欺’。”道夫。

或问“诚其意者毋自欺”。曰:“譬如一块物,外面是银,里面是铁,便是自欺。须是表里如一,便是不自欺。然所以不自欺,须是见得分晓。譬如今人见乌喙之不可食,知水火之不可蹈,则自不食不蹈。如寒之欲衣,饥之欲食,则自是不能已。今人果见得分晓,如乌喙之不可食,水火之不可蹈,见善如饥之欲食,寒之欲衣,则此意自实矣。”祖道。

自欺,非是心有所慊。外面虽为善事,其中却实不然,乃自欺也。譬如一块铜,外面以金裹之,便不是真金。人杰。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注》云:“心之所发,阳善阴恶,则其好善恶恶,皆为自欺,而意不诚矣。”而今说自欺,未说到与人说时,方谓之自欺。只是自家知得善好,要为善,然心中却觉得微有些没紧要底意思,便是自欺,便是虚伪不实矣。正如金,已是真金了,只是锻鍊得微不熟,微有些渣滓去不尽,颜色或白、或青、或黄,便不是十分精金矣。颜子“有不善未尝不知”,便是知之至;“知之未尝复行”,便是意之实。又曰:“如颜子地位,岂有不善!所谓不善,只是微有差失,便能知之;才知之,便更不萌作。只是那微有差失,便是知不至处。”僩。

所谓自欺者,非为此人本不欲为善去恶。但此意随发,常有一念在内阻隔住,不放教表里如一,便是自欺。但当致知。分别善恶了,然后致其慎独之功,而力割去物欲之杂,而后意可得其诚也。壮祖。

只今有一毫不快于心,便是自欺也。道夫。

看如今未识道理人,说出道理,便恁地包藏隐伏,他元不曾见来。这亦是自欺,亦是不实。想他当时发出来,心下必不安稳。贺孙。

国秀问:“《大学》诚意,看来有三样:一则内全无好善恶恶之实,而专事掩覆于外者,此不诚之尤也;一则虽知好善恶恶之为是,而隐微之际,又苟且以自瞒底;一则知有未至,随意应事,而自不觉陷于自欺底。”曰:“这个不用恁地分,只是一路,都是自欺,但有深浅之不同耳。”焘。

次早云:“夜来国秀说自欺有三样底,后来思之,是有这三样意思。然却不是三路,只是一路,有浅深之不同。”又因论以“假托”换“掩覆”字云:“‘假托’字又似重了,‘掩覆’字又似轻,不能得通上下底字。又因论诚与不诚,不特见之于外,只里面一念之发,便有诚伪之分。譬如一粒粟,外面些皮子好,里面那些子不好。如某所谓:‘其好善也,阴有不好者以拒于内;其恶恶也,阴有不恶者以挽其中。’盖好恶未形时,已有那些子不好、不恶底藏在里面了。”焘。

人固有终身为善而自欺者。不特外面有,心中欲为善,而常有个不肯底意思,便是自欺也。须是要打叠得尽。盖意诚而后心可正。过得这一关后,方可进。拱寿。

问“自慊”。曰:“人之为善,须是十分真实为善,方是自慊。若有六七分为善,又有两三分为恶底意思在里面相牵,便不是自慊。须是‘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方是。”卓。自慊。

“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慊。”慊者,无不足也。如有心为善,更别有一分心在主张他事,即是横渠所谓“有外之心,不可以合天心”也。祖道。

“‘自慊’之‘慊’,大意与《孟子》‘行有不慊’相类。子细思之,亦微有不同:《孟子》慊训满足意多,《大学》训快意多。横渠云:‘有外之心,蜀录作“自慊”。不足以合天心。’初看亦只一般。然横渠亦是训足底意思多,《大学》训快意多。”问:“《大学》说‘自慊’,且说合做处便做,无牵滞于己私,且只是快底意,少间方始心下充满。孟子谓‘行有不慊’,只说行有不满足,则便馁耳。”曰:“固是。夜来说此极子细。若不理会得诚意意思亲切,也说不到此。今看来,诚意‘如恶恶臭,如好好色’,只是苦切定要如此,不如此自不得。”贺孙。

字有同一义而二用者。“慊”字训足也,“吾何慊乎哉”,谓心中不以彼之富贵而怀不足也;“行有不慊于心”,谓义须充足于中,不然则馁也。如“忍”之一字,自容忍而为善者言之,则为忍去忿欲之气;自残忍而为恶者言之,则为忍了恻隐之心。“慊”字一从“口”,如胡、孙两“嗛”,皆本虚字,看怀藏何物于内耳。如“衔”字或为衔恨,或为衔恩,亦同此义。。

“诚意”章皆在两个“自”字上用功。人杰。自欺、自慊。

问:“‘毋自欺’是诚意,‘自慊’是意诚否?‘小人闲居’以下,是形容自欺之情状,‘心广体胖’是形容自慊之意否?”曰:“然。后段各发明前说。但此处是个牢关。今能致知,知至而意诚矣。验以日用间诚意,十分为善矣。有一分不好底意思潜发以间于其间,此意一发,便由斜径以长,这个却是实,前面善意却是虚矣。如见孺子入井,救之是好意,其间有些要誉底意思以杂之;如荐好人是善意,有些要人德之之意,随后生来;治恶人是好意,有些狼疾之意随后来,前面好意都成虚了。如垢卦上五爻皆阳,下面只一阴生,五阳便立不住了。《荀子》亦言:‘心卧则梦,偷则自行,使之则谋。’见《解蔽篇》。彼言‘偷’者,便是说那不好底意。若曰‘使之则谋’者,则在人使之如何耳。谋善谋恶,都由人,只是那偷底可恶,故须致知,要得早辨而豫戒之耳。”大雅。

或问“自慊”“自欺”之辨。曰:“譬如作蒸饼,一以极白好面自里包出,内外更无少异,所谓‘自慊’也;一以不好面做心,却以白面作皮,务要欺人。然外之白面虽好而易穷,内之不好者终不可掩,则乃所为‘自欺’也。”壮祖。

问:“‘诚其意者,毋自欺也。’近改注云:‘自欺者,心之所发若在于善,而实则未能,不善也。’‘若’字之义如何?”曰:“‘若’字只是外面做得来一似都善,其实中心有些不爱,此便是自欺。前日得孙敬甫书,他说‘自慊’字,似差了。其意以为,好善‘如好好色’,恶恶‘如恶恶臭’,如此了然后自慊。看经文,语意不是如此。‘此之谓自慊’,谓‘如好好色,恶恶臭’,只此便是自慊。是合下好恶时便是要自慊了,非是做得善了,方能自慊也。自慊正与自欺相对,不差毫发。所谓‘诚其意’,便是要‘毋自欺’,非至诚其意了,方能不自欺也。所谓不自欺而慊者,只是要自快足我之志愿,不是要为他人也。诚与不诚,自慊与自欺,只争这些子毫发之间耳。”又曰:“自慊则一,自欺则二。自慊者,外面如此,中心也是如此,表里一般。自欺者,外面如此做,中心其实有些子不愿,外面且要人道好。只此便是二心,诚伪之所由分也。”僩。

问“诚意”章。曰:“过此关,方得道理牢固。”或云:“须无一毫自欺,方能自慊。必十分自慊,方能不自欺,故君子必慎独。”曰:“固是。然‘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知若未至,何由得如此?盖到物格、知至后,已是意诚八九分了。只是更就上面省察,如用兵御寇,寇虽已尽翦除了,犹恐林谷草莽间有小小隐伏者,或能间出为害,更当搜过始得。”铢。

问:“‘知至而后意诚’,则知至之后,无所用力,意自诚矣。《传》犹有慎独之说,何也?”曰:“知之不至,则不能慎独,亦不肯慎独。惟知至者见得实是实非,灼然如此,则必战惧以终之,此所谓能慎独也。如颜子‘请事斯语’,曾子‘战战兢兢’,终身而后已,彼岂知之不至。然必如此,方能意诚。盖无放心底圣贤,‘惟圣罔念作狂’。一毫少不谨惧,则已堕于意欲之私矣。此圣人教人彻上彻下,不出一‘敬’字也。盖‘知至而后意诚’,则知至之后,意已诚矣。犹恐隐微之间有所不实,又必提掇而谨之,使无毫发妄驰,则表里隐显无一不实,而自快慊也。”铢。慎独。

问:“或言,知至后,煞要着力做工夫。窃意致知是着力做工夫处。到知至,则虽不能无工夫,然亦无大段着工夫处。”曰:“虽不用大段着工夫,但恐其间不能无照管不及处,故须着防闲之,所以说‘君子慎其独也’。”行夫问:“先生常言知既至后,又可以验自家之意诚不诚。”先生久之曰:“知至后,意固自然诚。但其间虽无大段自欺不诚处,然亦有照管不着所在,所以贵于慎其独。至于有所未诚,依旧是知之未真。若到这里更加工夫,则自然无一毫之不诚矣。”道夫。

光祖问:“物格、知至,则意无不诚,而又有慎独之说。莫是当诚意时,自当更用工夫否?”曰:“这是先穷得理,先知得到了,更须于细微处用工夫。若不真知得到,都恁地鹘鹘突突,虽十目视,十手指,众所共知之处,亦自七颠八倒了,更如何地慎独!”贺孙。

“知至而后意诚”,已有八分。恐有照管不到,故曰慎独。节。

致知者,诚意之本也;慎独者,诚意之助也。致知,则意已诚七八分了,只是犹恐隐微独处尚有些子未诚实处,故其要在慎独。铢。

“诚意”章上云“必慎其独”者,欲其自慊也;下云“必慎其独”者,防其自欺也。盖上言“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慊,故君子必慎其独”者,欲其察于隐微之间,必吾所发之意,好善必“如好好色”,恶恶必“如恶恶臭”,皆以实而无不自慊也。下言“小人闲居为不善”,而继以“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者,欲其察于隐微之间,必吾所发之意,由中及外,表里如一,皆以实而无少自欺也。铢。

诚意者,好善“如好好色”,恶恶“如恶恶臭”,皆是真情。既是真情,则发见于外者,亦皆可见。如种麻则生麻,种谷则生谷,此谓“诚于中,形于外”。又恐于独之时有不到处,故必慎独。节。

或说慎独。曰:“公自是看错了。‘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慊’,已是实理了。下面‘故君子必慎其独’,是别举起一句致戒,又是一段工夫。至下一段,又是反说小人之事以致戒。君子亦岂可谓全无所为!且如着衣吃饭,也是为饥寒。《大学》看来虽只恁地滔滔地说去,然段段致戒,如一下水船相似,也要柂,要楫。”夔孙。

或问:“在慎独,只是欲无间。”先生应。节。

问“诚意”章句所谓“必致其知,方肯慎独,方能慎独”。曰:“知不到田地,心下自有一物与他相争斗,故不会肯慎独。”铢。

问:“自欺与‘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之类,有分别否?”曰:“自欺只是于理上亏欠不足,便胡乱且欺谩过去。如有得九分义理,杂了一分私意,九分好善、恶恶,一分不好、不恶,便是自欺。到得厌然掩着之时,又其甚者。原其所以自欺,又是知不至,不曾见得道理精至处,所以向来说‘表里精粗’字。如知‘为人子止于孝’,这是表;到得知所以必着孝是如何,所以为孝当如何,这便是里。见得到这般处,方知决定是着孝,方可以用力于孝,又方肯决然用力于孝。人须是扫去气禀私欲,使胸次虚灵洞彻。”木之。以下论掩其不善。

问意诚。曰:“表里如一便是。但所以要得表里如一,却难。今人当独处时,此心非是不诚,只是不奈何他。今人在静处非是此心要驰骛,但把捉他不住。此已是两般意思。至如见君子而后厌然诈善时,已是第二番罪过了。”祖道。

诚意,只是表里如一。若外面白,里面黑,便非诚意。今人须于静坐时见得表里有不如一,方是有工夫。如小人见君子则掩其不善,已是第二番过失。人杰。

此一个心,须每日提撕,令常惺觉。顷刻放宽,便随物流转,无复收拾。如今《大学》一书,岂在看他言语,正欲验之于心如何。‘如好好色,如恶恶臭’,试验之吾心,好善、恶恶,果能如此乎?闲居为不善,见君子则掩其不善而著其善,是果有此乎?一有不至,则勇猛奋跃不已,必有长进处。今不知为此,则书自书,我自我,何益之有!大雅。

问:“‘诚于中,形于外’,是实有恶于中,便形见于外。然诚者,真实无妄,安得有恶!有恶,不几于妄乎?”曰:“此便是恶底真实无妄,善便虚了。诚只是实,而善恶不同。实有一分恶,便虚了一分善;实有二分恶,便虚了二分善。”淳。

“诚于中,形于外。”《大学》和“恶”字说。此“诚”只是“实”字也。恶者却是无了天理本然者,但实有其恶而已。方。

凡恶恶之不实,为善之不勇,外然而中实不然,或有所为而为之,或始勤而终怠,或九分为善,尚有一分苟且之心,皆不实而自欺之患也。所谓“诚其意”者,表里内外,彻底皆如此,无纤毫丝发苟且为人之弊。如饥之必欲食,渴之必欲饮,皆自以求饱足于己而已,非为他人而食饮也。又如一盆水,彻底皆清莹,无一毫砂石之杂。如此,则其好善也必诚好之,恶恶也必诚恶之,而无一毫强勉自欺之杂。所以说自慊,但自满足而已,岂有待于外哉!是故君子慎其独,非特显明之处是如此,虽至微至隐,人所不知之地,亦常慎之。小处如此,大处亦如此;显明处如此,隐微处亦如此。表里内外,精粗隐显,无不慎之,方谓之“诚其意”。孟子曰:“人能充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夫无欲害人之心,人皆有之。闲时皆知恻隐,及到临事有利害时,此心便不见了。且如一堆金宝,有人曰:“先争得者与之。”自家此心便欲争夺推倒那人,定要得了方休。又如人皆知穿窬之不可为,虽稍有识者,亦不肯为。及至颠冥于富贵而不知耻,或无义而受万钟之禄,便是到利害时有时而昏。所谓诚意者,须是隐微显明,小大表里,都一致方得。孟子所谓:“见孺子入井时,怵惕恻隐,非恶其声而然,非为内交要誉而然。”然却心中有内交要誉之心,却向人说:“我实是恻隐、羞恶。”所谓为恶于隐微之中,而诈善于显明之地,是所谓自欺以欺人也。然人岂可欺哉!“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欺人者适所以自欺而已!“诚于中,形于外”,那个形色气貌之见于外者自别,决不能欺人,只自欺而已!这样底,永无缘做得好人,为其无为善之地也。外面一副当虽好,然里面却踏空,永不足以为善,永不济事,更莫说诚意、正心、修身。至于治国、平天下,越没干涉矣。僩。以下全章之旨。

问:“‘诚意’章‘自欺’注,今改本恐不如旧注好。”曰:“何也?”曰:“今注云:‘心之所发,阳善阴恶,则其好善恶恶皆为自欺,而意不诚矣。’恐读书者不晓。又此句,《或问》中已言之,却不如旧注云:‘人莫不知善之当为,然知之不切,则其心之所发,必有阴在于恶而阳为善以自欺者。故欲诚其意者无他,亦曰禁止乎此而已矣。’此言明白而易晓。”曰:“不然。本经正文只说‘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初不曾引致知兼说。今若引致知在中间,则相牵不了,却非解经之法。又况经文‘诚其意者,毋自欺也’,这说话极细。盖言为善之意稍有不实,照管少有不到处,便为自欺。未便说到心之所发,必有阴在于恶,而阳为善以自欺处。若如此,则大故无状,有意于恶,非经文之本意也。所谓‘心之所发,阳善阴恶’,乃是见理不实,不知不觉地陷于自欺;非是阴有心于为恶,而诈为善以自欺也。如公之言,须是铸私钱,假官会,方为自欺,大故是无状小人,此岂自欺之谓邪!又曰:“所谓‘毋自欺’者,正当于几微毫厘处做工夫。只几微之间少有不实,便为自欺。岂待如此狼当,至于阴在为恶,而阳为善,而后谓之自欺邪!此处语意极细,不可草草看。”此处工夫极细,未便说到那粗处。所以前后学者多说差了,盖为牵连下文‘小人闲居为不善’一段看了,所以差也。”又问:“今改注下文云:‘则无待于自欺,而意无不诚也。’据经文方说‘毋自欺’。毋者,禁止之辞。若说无待于自欺,恐语意太快,未易到此。”曰:“既能禁止其心之所发,皆有善而无恶,实知其理之当然,使无待于自欺,非勉强禁止而犹有时而发也。若好善恶恶之意有一毫之未实,则其发于外也必不能掩。既是打叠得尽,实于为善,便无待于自欺矣。如人腹痛,毕竟是腹中有些冷积,须用药驱除去这冷积,则其痛自止。不先除去冷积,而但欲痛之自止,岂有此理!”僩。

敬子问:“‘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注云:‘外为善,而中实未能免于不善之杂。’某意欲改作‘外为善,而中实容其不善之杂’,如何?盖所谓不善之杂,非是不知,是知得了,又容着在这里,此之谓自欺。”曰:“不是知得了容着在这里,是不奈他何了,不能不自欺。公合下认错了,只管说个‘容’字,不是如此。‘容’字又是第二节,缘不奈他何,所以容在这里。此一段文意,公不曾识得它源头在,只要硬去捺他,所以错了。大概以为有纤毫不善之杂,便是自欺。自欺,只是自欠了分数,恰如淡底金,不可不谓之金,只是欠了分数。如为善,有八分欲为,有两分不为,此便是自欺,是自欠了这分数。”或云:“如此,则自欺却是自欠。”曰:“公且去看。又曰:“自欺非是要如此,是不奈它何底。”荀子曰:‘心卧则梦,偷则自行,使之则谋。’某自十六七读时,便晓得此意。盖偷心是不知不觉自走去底,不由自家使底,倒要自家去捉它。‘使之则谋’,这却是好底心,由自家使底。”李云:“某每常多是去捉他,如在此坐,心忽散乱,又用去捉它。”曰:“公又说错了。公心粗,都看这说话不出。所以说格物、致知而后意诚,里面也要知得透彻,外面也要知得透彻,便自是无那个物事。譬如果子烂熟后,皮核自脱落离去,不用人去咬得了。如公之说,这里面一重不曾透彻在。只是认得个容着,硬遏捺将去,不知得源头工夫在。‘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此是圣人言语之最精处,如个尖锐底物事。如公所说,只似个桩头子,都粗了。公只是硬要去强捺,如水恁地滚出来,却硬要将泥去塞它,如何塞得住!”又引《中庸》论诚处,而曰:“一则诚,杂则伪。只是一个心,便是诚;才有两个心,便是自欺。好善‘如好好色’,恶恶‘如恶恶臭’,他彻底只是这一个心,所以谓之自慊。若才有些子间杂,便是两个心,便是自欺。如自家欲为善,后面又有个人在这里拗你莫去为善;欲恶恶,又似有个人在这里拗你莫要恶恶,此便是自欺。因引《近思录》“如有两人焉,欲为善”云云一段,正是此意。如人说十句话,九句实,一句脱空,那九句实底被这一句脱空底都坏了。如十分金,彻底好方谓之真金,若有三分银,便和那七分底也坏了。”又曰:“佛家看此亦甚精,被他分析得项数多,如云有十二因缘,只是一心之发,便被他推寻得许多,察得来极精微。又有所谓‘流注想’,他最怕这个。所以沩山禅师云:‘某参禅几年了,至今不曾断得这流注想。’此即荀子所谓‘偷则自行’之心也。”僩。

次早,又曰:“昨夜思量,敬子之言自是,但伤杂耳。某之言,却即说得那个自欺之根。自欺却是敬子‘容’字之意。‘容’字却说得是,盖知其为不善之杂,而又盖庇以为之,此方是自欺。谓如人有一石米,却只有九斗,欠了一斗,此欠者便是自欺之根,自家却自盖庇了,吓人说是一石,此便是自欺。谓如人为善,他心下也自知有个不满处,他却不说是他有不满处,却遮盖了,硬说我做得是,这便是自欺。却将那虚假之善,来盖覆这真实之恶。某之说却说高了,移了这位次了,所以人难晓。大率人难晓处,不是道理有错处时,便是语言有病;不是语言有病时,便是移了这步位了。今若只恁地说时,便与那‘小人闲居为不善’处,都说得贴了。”僩。

次日,又曰:“夜来说得也未尽。夜来归去又思,看来‘如好好色,如恶恶臭’一段,便是连那‘毋自欺’也说。言人之毋自欺时,便要‘如好好色,如恶恶臭’样方得。若好善不‘如好好色’,恶恶不‘如恶恶臭’,此便是自欺。毋自欺者,谓如为善,若有些子不善而自欺时,便当斩根去之,真个是‘如恶恶臭’,始得。如‘小人闲居为不善’底一段,便是自欺底,只是反说。‘闲居为不善’,便是恶恶不‘如恶恶臭’;‘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便是好善不‘如好好色’。若只如此看,此一篇文义都贴实平易,坦然无许多屈曲。某旧说忒说阔了、高了、深了。然又自有一样人如旧说者,欲节去之又可惜。但终非本文之意耳。”僩。

看“诚意”章有三节:两“必慎其独”,一“必诚其意”。“十目所视,十手所指”,言“小人闲居为不善”,其不善形于外者不可掩如此。“德润身,心广体胖”,言君子慎独之至,其善之形于外者证验如此。铢。

问“十目所视,十手所指”。曰:“此承上文‘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底意。不可道是人不知,人晓然共见如此。”淳。十目所视以下。

魏元寿问“十目所视”止“心广体胖”处。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不是怕人见。盖人虽不知,而我已自知,自是甚可皇恐了,其与十目十手所视所指,何以异哉?‘富润屋’以下,却是说意诚之验如此。”时举。

“心广体胖”,心本是阔大底物事,只是因愧怍了,便卑狭,便被他隔碍了。只见得一边,所以体不能常舒泰。僩。

伊川问尹氏:“读《大学》如何?”对曰:“只看得‘心广体胖’一句甚好。”又问如何,尹氏但长吟“心广体胖”一句。尹氏必不会吓人,须是它自见得。今人读书,都不识这样意思。

问:“尹和靖云:‘“心广体胖”只是乐。’伊川云:‘这里着“乐”字不得。’如何?”曰:“是不胜其乐。”德明。

问“心广体胖”。曰:“无愧怍,是无物欲之蔽,所以能广大。”指前面灯云:“且如此灯,后面被一片物遮了,便不见一半了;更从此一边用物遮了,便全不见此屋了,如何得广大!”夔孙。

问:“‘诚意’章结注云:‘此《大学》一篇之枢要。’”曰:“此自知至处便到诚意,两头截定个界分在这里,此便是个君子小人分路头处。从这里去,便是君子;从那里去,便是小人。这处立得脚,方是在天理上行。后面节目未是处,却旋旋理会。”。

居甫问:“‘诚意’章结句云:‘此《大学》之枢要。’枢要说诚意,是说致知?”曰:“上面关着致知、格物,下面关着四五项上。须是致知。能致其知,知之既至,方可以诚得意。到得意诚,便是过得个大关,方始照管得个身心。若意不诚,便自欺,便是小人;过得这个关,便是君子。”又云:“意诚,便全然在天理上行。意未诚以前,尚汩在人欲里。”贺孙。

因说“诚意”章,曰:“若如旧说,是使初学者无所用其力也。《中庸》所谓明辨,“诚意”章而今方始辨得分明。”夔孙。

读“诚意”一章,炎谓:“过此一关,终是省事。”曰:“前面事更多:自齐家以下至治国,则其事已多;自治国至平天下,则其事愈多,只是源头要从这里做去。”又曰:“看下章,须通上章看,可见。”炎。


传五章释格物致知传七章释正心修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