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众奶牛被球状闪电击翻,横七竖八躺了满棚。棚子里弥漫着浓重的硝烟气息,棚顶上有一个脸盆大小圆圆的洞,它们浑身颤抖着,用上侧的那只眼望着圆洞里的钢青色的天空。一大缕潮湿明亮的光线斜穿圆洞,照着一只额上带白花斑的奶牛巨大的乳房。乳房被另一头奶牛的瓣蹄触着,那瓣蹄一伸一缩地动着,像有微弱电流从乳头通进去,滑腻的乳汁汩汩地流出来。它舒服地喘息着,哞哞地低鸣着,麻木的身体渐渐灵活起来。这时,同伙的瓣蹄大力动了一下,乳房上像被狗咬了一口,它猛一挣扎,竟然抖抖索索站立起来。“哞——”它余惊未消地叫着,东歪西扭片刻,终于站稳。它垂下头去,用角轻触着躺着的四个伙伴。它们悲凉的眼睛里盈着绿水,拼命挣扎却站不起来。
棚外吹来从草甸子里刮来的充溢着芳草气息的风。它焦急地走到宽敞的窗户前,寻找廊檐下听收音机的主人。它看到那把折叠躺椅翻倒在地,收音机在水泥地面上摔碎了咖啡色外壳,男主人躺在二十米开外的草地上,在他的不远处,躺着美丽的小主人,她头上那根红绸布条像一朵艳丽的杜鹃花。“哞——哞——”它一声接一声地叫着,并用头撞击着插销在外的铁门。“哞——哞——”它叫着,伙伴们听着它的叫声,都伸腿拗脖子,力图站起来。它用力撞着门,新型模压材料组装成的墙壁发出叮咚叮咚的声响。终于听到了插销脱落的叮咚声。铁门倾斜着向外张开,它急匆匆地冲了出去,沉甸甸硬邦邦的乳房在两条后腿之间摩擦着,适才被同伙瓣蹄子蹬着了的地方火辣辣地痛。它不再跑,慢慢走,沉重的蹄子踩在吸足了水的草地上,每下都陷得很深,草地上留下一行它花瓣般的蹄印,并立刻就有水渗满了那些蹄印。在蝈蝈面前,它站住了。“哞——”它低沉亲切地呼唤着,主人毫无反应。它用嘴巴拱着他,用漂亮动人的蓝眼睛看着他漂亮动人的面孔。它闻到有一股咸盐的味道从他脸上发出来,便伸出紫色多刺的舌头去舔。它舔着他的额、腮、下巴,把他苍白的面孔舔出桃花般的艳色来。主人平静的呼吸直冲着它银灰色的鼻子,它的眼睛慢慢潮湿起来,瞳孔闪着水晶的光芒,瞳孔里有清晰的睫毛倒影和树冠冲下的白杨树。雨轻尘,雨后的空气潮湿稠密弹性良好,寻常听不到的县城火车站火车鸣笛声跨越过村庄河流,贴着地面飞到草甸子上来。笛声低沉压抑,颤抖不止,如缓缓爬来的黑色巨蟒,如慢慢伸展的透明触须。听着笛声,它缩进舌头,唇边挂着无色的斜涎,扬起了秀雅的头。
“哞——”奶牛悠悠地叫一声,和着还在甸子里爬行的火车笛声。笛声使它觳觫,笛声使它沉思。它的眼前重新出现那块古老的大陆,大陆上有一望无际的辽阔草原,草原上绿草茵茵鲜花怒放,袋鼠怀揣婴儿在草地上跳舞。初夏,衣衫褴褛的流浪剪毛工剪出的羊毛铺天盖地,犹如白色浪潮。它依稀还记得原主人家有一栋白色的小楼,楼旁有一株高大的桉树,一群白鹦鹉用樱桃色的弯嘴巴把褐色多棱的桉树种籽啄得像冰雹般散落下来……想到这里,它的眼前出现许多模模糊糊似懂非懂的图像,记忆之河结了厚浊的冰,水流在冰下凝滞地蠕动着。有一个钢铁怪物在无边无际的水上漂行,成群的凶恶老鼠抢食着牛粪,到处都是浊臭熏天,动荡不安。几百头牛挤在一起,跑肚拉稀不思饮食……印象渐渐清晰起来,从白色的面包车里钻出几个穿白衣戴白帽的人,用粗大的铁针管子往它们肩上注射药水,有几个体弱者,没等注射完毕,就扑地而死。
火车笛声一次次地传来,一次次地打断它的沉思又接续起它的沉思。它记起了在闷罐子车上度过的艰难日子。一行五个,被装进一节闷罐子里,沿途走走停停,不分昼夜。闷罐里的恶浊空气使它们掉膘脱毛,咳嗽流鼻涕,眼里生出大量眵目糊。后来,总算到了终点站,一个闭塞的破烂小县城。县畜牧兽医站一个穿制服戴大檐帽的胖男人和一个同样穿制服戴大檐帽的胖女人来接它们。当时,它吓得肠胃痉挛,返草不畅。一路上,形形色色的制服大檐帽可把它们折腾苦了。
那个男人脖子粗短,脖子后堆积着一坨子脂肪。女人的形状像个啤酒桶,没有脖子,脑袋垒在两肩之间,头上耸着弯弯曲曲的羊毛。她的两个大奶子可怕地耷拉着,走起路来浑身肉颤。蒺藜狗子!胖女人叫。这陌生的字眼把它吓了一大跳,它惊恐不安地望着胖女人,听着她又说:蒺藜狗子,你耳道里塞进了牛毛了吗?那个胖男人哼了一声,说:美人鱼,又发情了是不?胖女人说:发情了又怎么样?馋死你个骚狗子。它忽然明白了,“蒺藜狗子”“美人鱼”,原来就是这一男一女的代号。它鄙夷地叫了一声。蒺藜狗子,你听,洋牛和中国牛叫起来一样是牛叫声。美人鱼说。废话!不是牛叫声还能是驴叫声?蒺藜狗子用一根竹片抽打着它的屁股说。噢,想跟老娘辩论?美人鱼把鱼眼翻了一下,说:外国人说起话来为什么不跟我们一个声?为什么还要请穿高跟鞋的大嫚当翻译?你还记得吧,上礼拜澳大利亚那个牛专家到县里来,坐着黑壳地鳖子车,从车里往外钻,就像大公鸡出窝,人没出头先出能把人笑死。跟在他后边那个大嫚,两个奶头像两个枣饽饽一样往前挺着,裙子薄得像蚊帐,里边通红的裤衩子都看得一清二楚。那个洋人咕噜咕噜说一串,那个大嫚就用中国话翻一遍——你说,为什么外国牛和中国牛叫一个声、外国人和中国人说话不一个声?说呀,不是要抬杠吗?不是要辩论吗?本事呢?那满肚子尿水呢?美人鱼的大难题把蒺藜狗子堵得张口结舌,只知道抓着脖子傻笑。这时,一只喝够了牛血的飞虻想调调口味,偷偷地落到美人鱼汗津津的腮帮子上,低头翘屁股,把针头一样的嘴扎进她的肉里。美人鱼抡起巴掌,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飞虻被打成一团糨糊,腮帮子上留下五个指印。蒺藜狗子乐得像孩子一样笑。美人鱼骂道:笑你娘个蛋!当心笑出你的疝气来!……
哞——哞——奶牛感情饱满地叫着,蓝眼睛里噙着泪水。白杨树下那个鸟老头开始爬树,他弓着身子,曲着趾爪,坚韧不拔地爬,不屈不挠地爬,爬到半截滑下来,滑下来再爬,终于爬进树冠里去。
它、它、它、它、它,一行五牛,在美人鱼和蒺藜狗子的打情骂俏中,被赶进了畜牧兽医站的临时饲养场,在这里它们待了三个月,受尽了人间千般苦。蒺藜狗子和美人鱼是牛场饲养员,他和她轮流值班。它从他和她的言谈话语中,知道蒺藜狗子正忙着结婚,天天东跑西颠采买家具。美人鱼的男人在县城旮旯大街里开了一家饺子铺,生意兴隆,她忙着干第二职业。
二十三号上午是美人鱼的班,可牛场里一上午没见她的影子,奶牛们在栅栏里吼叫着徘徊,一个个饿得眼里冒闪电。它不停地叫着,走着,心里充满仇恨。它和她是结了深深的冤仇的。那还是它们刚到牛场时,美人鱼想挤点牛奶开开洋荤。她的动作又笨又重,恨不得把牛奶头扯下来。它怒不可遏,冷不防给了她一蹄子,正踢在她弹性很强的肚皮上,她叫了一声娘,一屁股坐在牛粪里,捂着肚子,半天没动窝。蒺藜狗子开心地说:喝饺子汤还把你肥成这个贼样,要是喝起牛奶来,你他妈的非爆炸了内胎不可!怎么样,牛蹄卷的吃头不错吧?美人鱼呜呜地哭起来,哭着骂:蒺藜狗子,我操你亲娘,你这个薄情寡义的东西,老娘受了伤,你不但不来救,还站在一旁幸灾乐祸。蒺藜狗子走上前去扶起她来。她弯着腰追打它,打了几下,也就完了劲,骂了一顿拉倒。天近中午,它们饥饿交加,便合伙扛翻了食槽,撞断了栅栏。
下午,蒺藜狗子骑着辆浑身松动的自行车来上班,见到狼藉牛棚,便追着牛打,累得满嘴冒沫。他骑自行车走了,从旮旯大街把美人鱼揪了来。蒺藜狗子说:你看看,你看看吧,光顾了饺子铺,连班都不上。告到站长那里,罚干你半年奖金。美人鱼说:你敢!你小子的尾巴根子老娘牢牢地攥着呢,要是惹我翻了脸,连吃饭钵子也给你砸啦!蒺藜狗子于是不敢说话,嘟嘟哝哝地修栅栏。美人鱼娇滴滴地说:狗子呀,你别生气,老娘跟你闹着玩呢。今天晚上电影院里放《少林寺》,我请你去看电影。蒺藜狗子骂骂咧咧地说:弄来这五个瘟牲,快把人缠死啦。县里那些老爷们,吃鱼肉吃腻啦,还想喝他娘的牛奶。喝牛奶?让他们喝牛尿去吧!美人鱼大声说,这叫盲目进口,崇洋媚外,不看国情,违背实事求是根本原则。
这五个瘟牛,快死了利索。
死了利索?这是钱!每条牛花的钱能把每条牛用十元大票贴起来。
听说要降价处理,广告已经贴到火车站汽车站大街小巷去啦。
贴也白搭,没人要这些怪物。还不如杀了吃肉,汆丸子,剁馅子,酱、卤、红烧。
蒺藜狗子和美人鱼并肩走向远方。牛们面对着食槽中馊烂的草料,一个个摇头晃脑,心里充满悲哀……
奶牛站在蝈蝈面前,一动不动,它的四蹄已深陷进稀泥里,像栽在那里的一头石牛。鸟老头在树上活动着,惊吓得鸟鹊吱喳乱叫。奶牛脉脉含情地看着主人安详的脸,嘴动着,像要开口说话。
蒺藜狗子和美人鱼走了,你来了。
那天,你穿着一件汗渍斑驳的老土布褂子,一条蓝咔叽布裤子,赤脚穿着一双破胶鞋,一根鞋带是细麻绳,另一根鞋带是细铁丝。头发乱糟糟像一团枯草,面色灰白如一块碱地皮,眼睛很大但缺乏光彩似白天的月亮。我长鸣一声招呼着你,我一见你就觉得遇到了知音。小伙子,看来你也是个落魄的动物啊。从你那宽阔的额头和灵巧的嘴角上,看得出你十分聪颖;从你破烂的衣着看得出你混得不强;从你眼下的黑晕和眉宇间的皱纹看得出你内心痛苦睡眠不足。哞哞哞,我们是背运的倒霉鬼。你慢腾腾地对着我走过来,我从木栅栏里伸出嘴巴,你用沾着苦辣旱烟儿的手,抚摸着我的鼻梁。可怜的牛啊,看你瘦成什么样子啦!你拍着我的鼻子说,怪不得每头只要七百元。怪不得。贱钱没好货,好货不便宜啊。
你沿着栅栏徘徊着,你在沉思,打算盘。我知道对你是不敢抱什么指望了。看你那身打扮,打死你你也掏不出七百元来买走我,更甭说掏出五个七百元把我们全买走啦。但我不死心,我们不死心,我们一齐伸出头来,嗅着你身上散发出来的亲切熟悉的气息。
苍蝇和牛虻成群飞舞着,瞅着空子吮我们的血。那最狡猾的是贴着地皮飞翔、钻进我们的腿腋里的花斑虻子,那里是死角,只好由着它们咬。你还在栅栏外徘徊着,它们四个已失去对你的兴趣,走回食槽前,无可奈何地吃起变质的饲料。一只屎壳郎正在倒推着一个比它的身体还要大的粪球前进,它推呀推呀,推得粪球滴溜溜滚。我一只眼睛看着屎壳郎推粪球,一只眼看着你低头垂肩来回走。在你的身后的原野上,横贯着一道乌黑的铁路,一辆墨绿色的列车鸣笛进了站。
列车进站后约有半小时,远远地看到一个姑娘横穿过铁路直奔牛栅而来。姑娘的步幅很大,膝关节十分灵活,走起路来富有舞蹈感。
又来了一个人。我向同伙们报告着。听到我的叫声,它们抬眼看了那姑娘一眼,一个个目光冷漠。看过,又低下头,愁眉苦脸地吃草料。我叫着,我向同伴们解释着,她也许是为我们来的,她也许是我们的救星。来呀,来呀,来呀,也许她能够给我们带来福音。眼睛有微恙的同伴斜瞥了我一眼,挥尾抽打着凶恶的虻虫,轻叫了一声,好像是说:你别做美梦了。
那姑娘放下手中的旅行包,双手把着栅栏,把脑袋从栅栏缝里伸进来。她的头发长,黑,亮,不烫,不扎,飞流直下,如同潇洒的马尾巴。澳大利亚良种奶牛!我听到她兴奋地说。她把头缩回去,高声喊叫:人呢?我把头又伸出去,不看小伙看着姑娘。她穿着一条浅蓝夹白色牛仔裤,绷得圆圆的屁股上绣着一个绿色的苹果。上身穿一件半袖白色羊毛衫,胸脯别着一枚白底红字铁牌牌。脚上穿一双网球鞋。蝈蝈!是你呀!你这个家伙,我两年没见到你啦。我听到她兴奋地喊叫着。我看到她几步跳到那个面孔阴郁的小伙子面前,并伸出一只黑黝黝的手。
蝈蝈,你当时没有说话。你倒退了一步,把她的手晒在那儿。你的目光冷冷的,睃着她胸前的牌牌。你对着姑娘点点头,嘟哝了一句什么话我没有听清。你扭头就走。姑娘愣怔了一下,但马上追上你,抓住你的肩头,把你扳了个趔趄。站住!你少给我装孙子!她野乎乎地说着,双手叉着细细的腰。为什么不理我?去年寒假我托人捎信给你让你去玩,你竟敢不去,我怎么得罪你啦?她说。毛艳,你没得罪我,我混惨了,没脸见人啦。你沮丧地说。
是的,你是有点惨,看看你这身打扮。她嘲弄道,你是不是打算到饭馆去舔人家的盘子底。
我人穷志不穷!你吼叫着。
她咯咯地笑起来,笑后说:你这个笨蛋!谁穷谁狗熊。你知道现在是什么年代了?知道吗?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别倒了架子不沾肉。听我说!
她的嘴唇灵活轻巧,话儿像河水决堤,若干新名词夹杂着若干旧名词,向着若干耳朵里灌。蝈蝈的脑袋渐渐地抬起来了,双眼放出光辉,黑眉毛不停地抖动着。
毛艳很满意自己的鼓动效果,闭嘴一笑等于休息,紧接着说:你围着栅栏转来转去是不是夜里要来偷牛?蝈蝈说:我来县城卖席,看到街上有畜牧站的卖牛广告,我们家正缺耕牛,就想来拣个便宜,没想到是这些怪物。毛艳说:说你笨蛋你还委屈,这是良种奶牛,每头日产奶量三十公斤,这五头奶牛能供给一个小镇的用奶。七百元一头,跟白捡差不多。你想让它们去耕地呀?那还不如让你去生孩子。
你说得天上下小孩我也拿不出三千五百元钱。
你敢不敢和我干一场?
敢。
好,蝈蝈,咱一言为定。我实话对你说了吧,这次期终考试,我有四门功课不及格,补考一次还不及格,学校新账旧账一起算,劝我退学呢。去年,我跟几个哥们儿跑了一趟买卖,赚了八百元,旷课二十天,学校恨死我了。让我退学,正好哩,我横竖不是个念书的材料。你们家在三县交界,有那么一大片荒草甸子,正好发展畜牧业,咱俩合伙养牛吧,我的知识养牛尽够用了,不上大学当畜牧主,更棒。
但是我没有钱。
噢,噢,没有钱,银行里有钱,我姨夫是县农业银行副行长,我们去找他贷款,先把牛买过来,然后再想法赚钱。现在的钱路子多着呢,看你找不找。你不是说卖席困难吗?我读书的地区产棉花,每年都用大量苇席苫垛,你在这边设点收购,我到那边联系销路,不,我先去联系销路,联系好了你再设点收购,还要到火车站去送送礼,雇两个车皮,钻两个空子,弄个万儿八千的。
你说得太容易了。
本来就不难嘛,蝈蝈,放胆跟我干吧,你那个电子脑袋要是开动起来,成不了农民企业家才见鬼。
我要跟我爹商量商量。
商量个屁!等你商量回来,黄瓜菜都凉了。你多大啦?二十四岁,不小了,李世民二十四岁当皇帝,主持天下大事。走呀,别扯着不圆圆,拽着不长长,我是为你好呢,走,找我姨夫去。
毛艳挽着蝈蝈的胳膊,蝈蝈别别扭扭地跟着走,破胶鞋啃着毛艳的脚后跟,毛艳瞪一眼,蝈蝈吓一跳,咧嘴笑一笑,继续跟着走。蝈蝈的身体渐渐恢复自然,弯曲的腰伸直了,腿怒冲冲地向前迈,一步步都好像踩着红木地板,咚咣咚咣地响。蝈蝈的走相漂亮,比得毛艳发了黄。蝈蝈走路像豹子,毛艳走路像麻雀。他们越走越远,我闻到一股亲切的草原气息从他们走去的方向传来,我充满着幻想和希望,并把这希望和幻想传达给伙伴们,它们和着我一齐鸣叫。火车又拉笛子,笛声一过我们继续叫。毛艳的旅行包扔在栅栏外……
火车笛声又贴着白露闪闪的草尖儿,抖抖颤颤地爬过来,草尖上的水珠纷纷落地,野苜蓿在雨中开出紫色的小花,油蚂蚱从草棵里蹦到花额奶牛耳朵上,一个黑色的鸟影映在牛眼里,它用力地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