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姜教子逸劳
《国语·鲁语下》
极参差，极严整，极径直，极曲折。读其参差，须学其严整；读其径直，须学其曲折。
公父文伯¹退朝，朝²其母，其母方³绩⁴，奇！文伯曰：以歜⁵之家只四字，便写尽淫心。而主⁶犹绩，惧干⁷季孙⁸之怒也，其以歜为不能事⁹主乎！”无多句，却有三四折，便要细读，不止读下文也。
其母叹曰：“鲁其亡乎！使僮子¹⁰备官¹¹而未之闻¹²邪？通篇谈论，看他如此起笔，读之瞿然失惊。妙，妙！居¹³，吾语女¹⁴。昔圣王之处¹⁵民也，择瘠土而处之，劳¹⁶其民而用之，故长王¹⁷天下。头。瘠土劳民，长王天下，千载至言。夫民劳则思，思则善心生；逸则淫¹⁸，淫则忘善，忘善则恶心生。双释劳民。“思”字，妙理！“忘”字，妙理！沃土之民不材¹⁹，淫也；瘠土之民莫不向义，劳也。双释“瘠土”、“不材”，妙理！“莫不向义”，妙理！是故天子大采朝日²⁰，与三公、九卿祖²¹识地德²²；春分，朝日。日中考政，与百官之政事，师尹²³、惟旅²⁴、牧²⁵、相²⁶，宣序²⁷民事；日中。少采夕月²⁸，与太史²⁹、司载³⁰纠虔³¹天刑³²；秋分，夕月。日入监九御³³，使洁奉褅³⁴、郊之粢盛³⁵，日入。而后即安³⁶。第一段，天子劳。诸侯朝修天子之业³⁷命³⁸，朝。昼考³⁹其国职⁴⁰，昼。夕省其典刑，夕。夜儆⁴¹百工⁴²，使无慆⁴³淫，夜。而后即安。第二段，诸侯劳。卿大夫朝考其职，朝。昼讲其庶政，昼。夕序⁴⁴其业，夕。夜庀⁴⁵其家事，夜。而后即安。第三段，卿大夫劳。士朝而受业⁴⁶，朝。昼而讲贯⁴⁷，昼。夕而习复，夕。夜而计过⁴⁸无憾，夜。而后即安。第四段，士劳。自庶人以下，明而动，明。晦⁴⁹而休，晦。无日以怠。第五段，庶人劳。王后亲织玄⁵⁰，王后绩，一。以下，皆女工。公侯之夫人加之以纮⁵¹、⁵²公侯夫人绩，二。卿之内子⁵³为大带⁵⁴，卿内子绩，三。命妇⁵⁵成祭服，命妇绩，四。大夫妻也。列士⁵⁶之妻加之以朝服。士妻绩，五。自庶士⁵⁷以下，皆衣⁵⁸其夫。庶民妻绩，六。社⁵⁹而赋事⁶⁰，烝⁶¹而献功⁶²，二句，总上女工。男女效绩，愆⁶³则有辟⁶⁴，二句，总前男女。古之制也。总住。君子劳心，小人劳力，先王之训也。自上以下，谁敢淫心舍力？重申心力必劳。今我，寡也，尔又在下位⁶⁵，曲折。朝夕处事⁶⁶，犹恐忘先人之业。曲折。况有怠惰，其何以避辟！曲折。吾冀而⁶⁷朝夕修⁶⁸我，曰：‘必无废先人。曲折。’尔今曰：‘胡不自安？’曲折。以是承⁶⁹君之官，余惧穆伯⁷⁰之绝祀⁷¹也。”曲折。看他十数曲折。
仲尼闻之曰：“弟子志⁷²之，季氏之妇不淫矣！”季氏之妇，季氏合族诸妇也。不淫，皆勉力于劳也。
注释：
¹公父文伯：即公父歜，公父穆伯与敬姜之子，春秋时鲁国大夫。歜，音chú。
²朝：问候。
³方：正在。
⁴绩：绩麻，搓麻线。
⁵歜：文伯的名字。
⁶主：主母，即敬姜，早寡，“敬”是谥号。
⁷干：冒犯。
⁸季孙：季康子，鲁国正卿。敬姜是其叔祖母。
⁹事：供养。
¹⁰僮子：无知童子。
¹¹备官：做官。
¹²未之闻：没有告知做官的道理。
¹³居：坐下。
¹⁴女：通“汝”。
¹⁵处：安置。
¹⁶劳：使勤劳。
¹⁷王：音wàng，统治。
¹⁸淫：邪恶。
¹⁹材：成材。
²⁰大采朝日：穿五彩礼服祭祀太阳。
²¹祖：效法。
²²地德：古人认为地生万物，有德于人。
²³师尹：大夫官。
²⁴惟旅：众士。
²⁵牧：州牧。
²⁶相：国相。
²⁷宣序：全面安排。
²⁸少采夕月：穿三彩礼服祭祀月亮。
²⁹太史：古代掌管史书历法的官员。
³⁰司载：掌管天文的官员。
³¹纠虔：恭敬。
³²刑：法。
³³九御：九嫔，宫中的九种女官。
³⁴褅：音dì，古时天子祭祀祖先的大典。
³⁵粢盛：音zīchéng，古代盛在礼器内以供祭祀用的谷物。
³⁶安：休息。
³⁷业：事业。
³⁸命：命令。
³⁹考：考察。
⁴⁰国职：国家事务。
⁴¹儆：音jǐng，警戒。
⁴²工：官。
⁴³慆：音tāo，怠慢。
⁴⁴序：检点。
⁴⁵庀：音pǐ，治理。
⁴⁶受业：受事于朝。
⁴⁷贯：事。
⁴⁸计过：审察自己的言行。
⁴⁹晦：天黑。
⁵⁰玄：王冠两旁用来悬挂分垂于两耳侧的玉饰的黑色丝绳。，音dǎn。
⁵¹纮：音hóng，冠冕上的带子。
⁵²：音yán，盖在冠冕上的布。
⁵³内子：嫡妻。
⁵⁴大带：用黑帛做的束腰带。
⁵⁵命妇：大夫之妻。
⁵⁶列士：元士，上士。
⁵⁷庶士：下士。
⁵⁸衣：音yì，给……做衣服。
⁵⁹社：春分时祭祀土地神。
⁶⁰赋事：向神祈祷农桑之事。
⁶¹烝：音zhēng，冬天的祭祀。
⁶²献功：贡献出劳动的成果。
⁶³愆：音qiān，过失。
⁶⁴辟：处罚。
⁶⁵下位：这里指大夫，地位不高。
⁶⁶处事：置身于做事。
⁶⁷而：通“尔”，你。
⁶⁸修：警告。
⁶⁹承：担任。
⁷⁰穆伯：指文伯的父亲。
⁷¹绝祀：指家族灭亡。
⁷²志：记。
译文：
鲁国大夫公父文伯退了朝，去拜见他母亲，看见母亲正在纺麻。文伯说：“像我们这样的官宦人家，您还纺麻，恐怕国君季孙见了都会生气吧？他以为我不孝敬您呢。”
他的母亲叹口气说：“鲁国怕要灭亡了吧？让你这样的孩子做官，你还没听过做官的道理吗？坐下，我告诉你。从前圣明的君主总是把人民安置在土地贫瘠的地方，使他们保持勤劳，便于驱使，这样，国家就能长治久安了。人民勤劳了就会想到节俭，想到节俭就会有善良的心；人们安逸了就会纵欲放荡，纵欲放荡就会忘记善良，忘了善良就会生出坏心肠。土地肥沃之地的人民不成材，是由于过于纵欲放荡啊。土地贫瘠地方的人民没有一个不向往正义的，是由于勤劳啊。所以天子每年在春分的早晨，都要穿着五彩的礼服去朝拜太阳，和三公、九卿效法、了解地德；到了日中的时侯，考察国家的政治，以及百官有关施政的一切事务；大夫和各级地方长官辅助天子全面安排百姓的事情；天子在每年秋分的傍晚，穿着三色的礼服，去祭祀月亮神，和太史、司载恭恭敬敬地观看由天上变化所显示出来的征兆；日落的时候，去监察九嫔，让她们整洁地准备好禘祀、郊祀用的祭品，然后才去安睡。诸侯早上办理天子交代下的事情和命令，白天考察自己国内的工作，傍晚检查自己执行法令和刑罚的情形，夜里告诫官员，教他们不要怠慢放荡，然后去安歇。公卿大夫早上考察自己的工作，白天商讨各种政务，傍晚一件一件地检查工作，夜里治理封地里的事情，然后才去安寝。士人早上接受任务，白天讲习，傍晚复习，夜里省察一天来有没有过失，没有过失，然后安歇。从庶人以下，天亮做事，天黑了休息，没有一天懒惰。王后亲自编织各种官服上的花纹，公爵侯爵的夫人还要编织用于冠冕上的带子和布，卿的妻子做束腰带，大夫的妻子做祭服，列士的妻子还要做朝服。从庶士以下的妻子，都给自己的丈夫做衣裳。春分社日布置农桑的事情，冬祭的时候献出自己的劳动成果，男男女女都尽力做出成绩，有过失就要定罪。这是古代的规矩。官员从事脑力劳动，百姓从事体力劳动。这是先王传下来的教训。从上到下，谁敢游手好闲？现在我是个寡妇，你又做着下大夫的官儿，从早到晚做事情，还怕忘记祖先的业绩。现在竟然生出这种懒惰的心思，怎么能逃脱惩罚呢？我希望你早晚都能提醒我说：‘一定不要忘记祖宗！’你今天却说：‘为什么不自己安乐安乐？’用这种怠懈的心思接受国君派你做的官职，我怕你父亲要绝后啊！”
孔子听到这件事说：“弟子们记住这些话，季家的妇人从不贪图安逸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