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自己先有感受,然后连着他那个人了解他的感受
但这里有一个问题:要是你我在十米跳台上的感觉差不多,那就用不着你说什么,我也知道你害怕。那么话语不就多余了吗?我看你重重撞到石棱子上,鲜血直流,龇牙咧嘴,你啥都不用说,我自然知道你疼。
大多数时候的确是这样。不过,人和人不一样,也许你一贯胆子大,也许你是个跳水老手,我害怕,你不一定害怕,于是我要问问你,你说害怕,我想,原来跳水老手也会害怕,你说不害怕,我想,跳水老手是不害怕的。我是个跳水老手,根本不害怕,但知道你会害怕,因为我曾经也害怕来着。当然,我也可能把当年的感觉忘得精光,看见年轻人热情洋溢地为理想奋斗,完全不能理解了,也许,在智性层面上能够知道,甚至能够预言他将如何如何行动,却感觉不到年轻人心里感到的东西了。我们是会忘的,只是别忘个精光就好。
我们前面说过,感知有一种切身性,就是说,感知与感知者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我们听人说他的感受,总是连着感受者来听的。感受总是你的感受、我的感受,所以,要听懂你对你的感受的描述,我不仅需要知道这种感受,而且得知道它是你的感受,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两个人都爱,他们感受到的东西可能很不一样;两个人都苦恼,一个为政府腐败苦恼,一个为自己没捞到好处苦恼,苦恼的质地会很不一样。
传达心里的感受跟描述一个对象是两种不同的语言游戏。我们小时候学习语言的时候,就已经学会区别这两类语言游戏。你领会另一个人的感受,靠的是将心比心,你自己就得有这种感受,或者某种类似的感受——“类似”当然也是个slippery word,这里又引向想象力问题,但我们暂时不去管这些。你得有这种感受,然后你还要知道那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能通过你吐诉苦恼直达你的感受,我从你这个人来了解你的感受,你的言辞更像是个辅助手段,引导我了解你的感受,“愁”这个字不刻画愁,你说你愁,可怎一个愁字了得?这有点儿像商场里的标志,指示电梯在哪儿,你站在标志对面,抱怨说,电梯长得不是这个样子啊,那你傻掉了。同样的道理,梨子是酸的这句话并没有说出酸是什么味道,它像是一道桥梁,把你感到的酸和我感到的酸连起来。如果说的是更复杂的感受,那就要看讲述者的技巧了,技巧高超的作者能让没有坐牢经验的人多多少少体会到坐牢的滋味。